从兴义出发时,天未亮,云低如盖,车窗外的风景从石林渐渐变为松林,又转为一块块向天而立的山垭与褐色土坡。车子绕过几百道弯,驶入一片雾气迷蒙的台地,仿佛穿入一个不属于速度的世界。
这就是毕节——贵州西北的高地之城,乌蒙山的骨骼与风的居所。
它是地形学上的高原腹地,是中国西南“最不容易到达”的区域之一;也是“西部大开发”的前沿,也是“苦瘠”与“希望”并存的典型样本。
我抵达毕节市区时,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煤烟味和冷雨气息。高楼稀疏,街道紧凑,山坡民居宛如褶皱里镶嵌的瓦片,一动不动地守着雾中山脊。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地图,在贵州西北部,云贵高原西缘的突起之上,稳稳落笔,写下:
“第133站:毕节。她不靠近谁,也不讨好谁;
她是一块必须慢下来才能听懂的高原深音。”
一、乌蒙山里:沉静得如诗,也硬朗得像拳
我第一站去了赫章,沿着蜿蜒公路攀上乌蒙山主脊。
山风猎猎,山体嶙峋,崖壁峭立,云雾从谷底翻上来,似雪非雪。站在坡顶,我眺望远方,群山接连如龙脊,低谷中点缀着几处炊烟缭绕的寨子,那是彝族村落。
我步入一户彝家人家借火取暖,屋内黑瓦土墙,火塘烧着松枝,老人正在搓苞谷粉团,少女在墙角绣花,狗蹲在门槛。
他们请我吃了一顿用包谷面蒸的“坨坨饭”,味道粗犷,却有一种贴近地气的踏实感。
老汉指着窗外的雾道:“你以为那是云,其实那是我们走出来的路。没雾的地方,才是生疏。”
我写下:
“乌蒙山不是要你征服它,而是教你懂得什么是‘冷峻中的温暖’;
它用雾藏住门槛,只留心脚的人进来。”
二、草海边上:一片水的回响,一群鸟的迁徙
第二天,我去威宁看草海。
车到湖边时,晨雾未散,草海像一面躺着的铜镜,安静而深邃。远处黑颈鹤栖在芦苇荡中,一动不动,偶尔飞起,白羽划破雾帘,几声鸣叫在湖面扩散。
我随一位保护站志愿者绕湖而行,她是本地人,从小在湖边长大,如今专门做黑颈鹤观察。
她说:“鸟类不会选错地方。它们能在这里停下,说明这里还有净地。”
我望着水与云交汇处的微光,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地方,不是因为人去才荒凉,是因为人不懂得和它对话,才变得疏远。
我写下:
“草海是毕节的眼睛,也是这座城市给世界的一封湿润来信;
水在说话,风在翻译,而人只需学会静静听。”
三、老矿井口:黑色深处的记忆与裂痕
第三天,我去大方县一处已封闭的老矿井口。
煤炭,是毕节的“黑色过去”,也是它一度走进世界经济地图的起点。
井口边立着一块旧石碑,刻着1982年遇难矿工的名字。旁边,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静静坐着,身后是斑驳的工棚。
我问他在这儿等什么,他说:“我弟弟当年没上来过,我每年都来一次。”
我沉默了良久,问他:“你还记得你弟弟笑起来的样子吗?”
他说:“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他喊我名字的声音。”
我写下:
“毕节不是一座只有风景的城市,
它的地底埋着许多声音,有些来自煤尘,有些来自兄弟。”
四、毕节城区:高原之上的安静跃动
最后两日,我在毕节市区街头慢行。
这里的城建并不繁华,却很扎实。书店、广场、集市与学校排列得紧密而实用。人们步速不快,但眼神坚实。他们不太搭理游客,也不为外来者多解释,他们活得更像为自己看得见的山和地而存在。
我坐在一间面馆里,吃一碗牛肉粉,对面的青年在低头写公务员试卷。老板娘一边收钱一边对我说:“毕节人,不怕穷,就怕没盼头。”
这句话让我动容。不是因为它激昂,而是它足够真实。
我写下:
“毕节是一座在沉默中,偷偷生长着的城市;
它不靠灯火吸引你,却用一碗面、一片田、一个人悄悄改变你。”
五、地图落笔·下一站遵义
五天的毕节之行,我从乌蒙之巅一路走下,看过雾中山村,看过湖边鸟影,看过煤井余温,也看过城中少年的阳光。
这座城市没有喧哗的背景音,却有最深的地气质感。她不邀你爱她,却让你放不下她。
我摊开《地球交响曲》地图,在乌蒙山的高原背脊之上,稳稳落笔:
“第133章,毕节已记。
她是黔西之肩,是乌蒙之魂,
是一块沉默沉潜,却绝不自轻的土地。”
下一站,是遵义。
我要从高寒之地向东南回行,踏入那座因会议而闻名、因赤水而成诗的“转折之城”,看它如何用历史书写当代,又如何在红色之外,走进一座真实的人间。
我收起笔记,起身而行:
“山已送我,史在等我——遵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