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两枚,三枚.......
九十九枚......
余幼嘉悉心将铜板收入钱罐之中,吩咐身后的三娘道:
“开一瓶新的止咳药糖,再给这个客人多送一颗,算是乡里乡亲照顾咱们生意的谢礼。”
三娘娇脆应声,而余幼嘉面前的干练妇人则是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搓手道:
“好好好......这也太不好意思了。”
余幼嘉没当真:
“应当的,您瞧这么多人,只阿婶你有心照顾生意,不送你还能送谁?”
“你放心带回去,还是按照原先说的,家里人若是咳得厉害,便直接吃药糖,若只是轻咳喉痛,就化成水喝。若是吃的好,您往后再来。”
妇人连声应了,将多了一颗药糖的瓶子掂在手里,转身匆匆往家赶去。
三娘顺着妇人走远的方向盯了一会儿,方才凑近余幼嘉小声问道:
“嘉娘,你这样送......能对咱的生意有用吗?”
余幼嘉微微挑了挑眉:
“有不有用,看咱们卖了几瓶,难道还看不出来?”
不是她有意卖弄。
占据着城门口这人流最大的地方,又以先品后买,有卖有送,让人觉得占便宜的法子攒动来此地喝水的人。
光是今天早上零零散散觉得好喝,有意问价的散客,便也有百来人之多。
纵使不是每个问价的人都买,可既喝了水,又有意问价,真有心思买的人,占三分之一绝对是有的。
如此,难道还不算多?
需得知道,她虽口口声声说‘原料上涨’‘用的都是好料’,可其中最贵的梨,也不过才五百多文!
润喉的草药是童大夫指点采摘的,不费钱。
糖则是用较为粗糙,便于保存的糖砖,本就比饴糖蔗糖价格稍低,又是从暂时未被城中物价波及的游商手中收购,多买多送......
哪怕是半卖半送,这梨膏糖的利润,也得有一半往上,怎的三娘看起来像是一点算不明白帐的模样,还在问有没有用?
余幼嘉的疑惑令三娘俏脸一红,只是年少小娘子面皮到底还是薄,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既没有数今日卖了多少,又看不明白利润,只能又艰难的调转了话题:
“嗯......我说的是,所有人都送,有用吗?”
余幼嘉微微挑眉,三娘轻轻咬了咬唇,继续说道:
“你和二婶打了赌的,前夜又熬了个通宵,如此辛苦,才做出那么几罐梨膏糖......”
“为何不多多留着卖?”
“那么多人都来问,咱总不能都送罢?”
许是余幼嘉的视线太直白,三娘微微红了脸:
“不是说一点儿都不送。”
“咱们可以只送那些愿意买的人,如此,便能省下许多.......”
余幼嘉微微扯了扯唇角,在三娘有些六神无主的视线中,道:
“我当真越发感念大夫人的好,能将你们教养的如此单纯可爱了。”
“脾性教养好,饱读诗书,经书典故张口便来,却不沾染俗物,更不通管家算账......”
余幼嘉眼神微动,突然有了丝丝感慨:
“想必是大夫人自己出身清流之家,出嫁前更爱诗书,出嫁后婆家善待,所以更重膝下孩子的脾性教养,而不是磨炼你们。”
三娘有些茫然,不知缘何妹妹突然说到了这个,可既提到了白氏,自小得白氏宠爱的她,自然也被带偏了一些:
“......是。外祖乃是白鹿书院的上一任山长,母亲又是家中唯一一个女儿,自幼被父兄疼爱,养的性情温厚,自幼爱梅,不爱铜臭。”
“我与姐姐自记事起,母亲也是爱看书,常于梅花下一坐便能苦读半日。”
余幼嘉丝毫不觉意外,只是反又笑了笑,才道:
“那就对了......这是错的。”
对了?
错的?
那到底是对还是错?
拗口的一句话令三娘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余幼嘉已然继续开口道:
“若你们往后能嫁入恭顺从良之家,她这样教导你们,便是在帮你们,让你们能不为杂物所累,能有自己的脾性爱好,更容易与夫君相知相守。”
“可若你们不能......那这些便是大错特错。”
“我且问你——”
余幼嘉微微眯了眯眼:
“罐子里差不多有三两多银钱,你可知今日为什么咱们能卖到这么多?”
三娘被骤然提问,一时间有些发愣:
“难道,难道不是咱们的梨膏糖又好,又特别......客人喝了觉得不错,所以愿意买一些吗?”
这是原因不假,可只是一部分原因。
余幼嘉压低声音,微微垂眸道:
“不,是因为......我给了他们一种错觉,咱们能让他们占便宜。”
三娘难以置信的看着余幼嘉,一眼,余幼嘉就知道这傻姑娘想岔了,当即按住额角,叹了口气:
“我的意思是——
我给了他们一种,自己买这个东西,算是一件捡了便宜的事儿。”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遍遍的提及城中物价上涨,且说明‘真材实料’的事儿?”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贵的东西要告诉对方贵在何处,方才能令自家东西有那个价位。”
“哪怕觉得好,可咱们第一天卖这东西,旁人又不认识我们,但凡手头不宽裕些的,谁能信的过又贵又少的东西?若是有疾,还不如去药铺抓药!”
“但是——”
余幼嘉勾了勾唇:
“若咱们先白送一颗,那便给对方种下了一颗‘那小娘子做生意厚道,竟愿意白送九文钱’的种子......说不准还会夸我宅心仁厚!”
“哪怕这回咱们没能做成生意,往后一直在这儿做生意,只要口碑起来,少不得往后有更赚钱的时候!”
“......懂了吗?”
余幼嘉掩起眼中的谋算,抬眼看向三娘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白瞎说了这么多话。
三娘那眼神,懵懂,清澈,带着一丝茫然与无辜,可就是没有了然:
“只是多送一颗而已......竟还会如此夸吗?”
余幼嘉的额角又跳了一下,权衡一瞬,选择了放弃:
“......没事儿了,你去问问二夫人水是否还够,若是不够,还是分出一人去,往城中打水,再加入咱们的梨膏糖搅匀......”
“别再说什么回家打水的傻话了......咱们这生意,虽说是卖水,可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水中的梨膏糖,如此远的路程,等你们从家里打完水回来,只怕没走几趟天都黑了。”
这回三娘倒是听懂了,毕竟这便是早些时候她亲口说出的疑问,她当即有些羞赧的转身,准备去询问。
可也恰恰好就是在此时,远远有一人从城门内脚步沉重的狂奔而来,那人腿脚快,没几息的功夫,便冲到了余幼嘉的面前,大声喊道:
“小娘子!小娘子!我想了想,你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小娘子!!!”
“你给我来两瓶你那.....那祖传的止咳润肺神药吧!”
“我认准你家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