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是镇住了余老夫人。
可余幼嘉的言语,却还远远没有到说完的时候:
“二房中黄氏对孩子的珍爱,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们房中既然只有一个较重的病患,一定是先给五郎煎药喂药,绝对不会将病的最重的五郎放在最后,如此,煎药人不小心将硝石剐蹭到药汤中,更是无稽之谈。”
“毕竟若是无意剐蹭,为留药效大都不会洗药瓮,多半会反复煎药,后面服药的人情况哪怕没有如五郎一般严重,多少也会有些微恙。”
余幼嘉一连串的言语说完,微微喘了一口气:
“既然只有五郎一个人硝石中毒,其他人都没有毛病,那明显就是奔着五郎去的。”
“好在硝石这东西多了虽然会中毒,但毒性却远没有砒霜等物那么厉害,及时吐出有所作用,不然只怕五郎的性命便要丢了。”
余老夫人脸上的神色从茫然,错愕,直到凝重,余幼嘉见对方总算反应了过来,方才松了剩下的半口气:
“从前可有这样的事情?”
“谁人曾与其他人有过争端,与黄氏有过不合?”
从前余家的事情,余幼嘉一概不知,更不知女眷中有什么龃龉。
可偏偏,下毒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事情,防不胜防。
整个家中,老夫人只有一个孙子,最没有道理害子嗣。
余幼嘉将事情和盘托出,自然也有希望过问老夫人意见的意思。
毕竟......
匪夷所思,真的匪夷所思。
一群女眷好不容易从火坑里面跑出来,来到小县城,连温饱三餐都没解决,怎会有人第一夜就给五郎下毒?
这烂摊子比她想的还要大得多!
早知道就去投靠舅母与表哥......
下毒这一发现兹事体大,余幼嘉被惊,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思绪混乱。
余老夫人斟酌几息,方才郑重道:
“我知你在想什么,周氏想必对你说了不少余家事,我猜你心中必有芥蒂,这两日原先便想和你解释一二,如今倒是赶了巧。”
“寻常富贵人家中多有兄弟相争,妯娌相争,内宅龌龊......可这些在余家全部都没有。”
“余家还未抄家时,一派和睦,各房从未出现过什么差池,唯一......唯一有过的例外,便是你父亲当年来崇安访友,安置了周氏这一门外室,可我与白氏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当年也曾三催四请,让周氏入府。”
余老夫人对着小辈谈及往事,脸上除了尴尬,还有些无奈:
“可周氏......她是你亲母,你多少应当也知道一些。”
“你曾说过当年余家所赠之物不多,可说句实话,东西多不多,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老大的心思向来不细,多未念及周氏,一切都是老身与白氏操办,白氏性情温和,又有孝心,念及周氏两个孩子都被抱养在她膝下,颇添了不少好东西,每次赠物,都给我过个名目......”
“我们赠的远远不止你说的那些,可哪怕赠了那么多,又许了良妾之位,周氏却仍然不肯过府,只说,只说让老大休妻再娶,要与老大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此,这才慢慢断了来往。”
余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老眼昏花的她并未瞧见面前余幼嘉黑透的神色,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道:
“罢了,这些陈年往事就不再提了。”
“除却此件事,其他人之间据老身所知,确没有过龃龉,能背着罪名不逃,来此同甘共苦的女眷性情不说万中无一,起码也是百中无一.......”
“或许因抄家流放之事,会有些许变化,可本性上大多都是好孩子,这点你若是有接触过家中几个小辈,应当也是清楚的......”
“况且说句不怕取笑的话,咱们一家女眷,若是稍懂药理,怎会让自己狼狈至此?”
“不稍通药理,谁又能认出来灶边硝石?”
这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关键处。
絮叨话余幼嘉耐着性子一一听了,随即若有所思了一阵:
“您的意思是周氏这些年瞒着我挥霍了很多银钱,又通药理,可能是她下的毒?”
余老夫人大惊失色:
“你这孩子!”
“老身可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不是这意思,余幼嘉都算是将今日这些话一一记了:
“疑罪从有,您既然开口,便就算您这个意思,我也不爱打什么言语官司,到此为止。”
“您也不必疑心,我并不偏袒周氏,只是下毒害人之事,终究不小,若是抓到,必定是要扭送官府的。”
“若是周氏,我不求情,可若事发是您这边的人,休怪我届时让大伙儿脸上都无光。”
这话自然是不好听且不客气的。
但出于余幼嘉的预料,余老夫人只微微颔首,并不十分意外,显然对自己带来的女眷们也有十足十的信心。
这下,反到了余幼嘉尴尬的时候。
她原先说这些话,倒真不是对周氏不会下毒害人这件事有多大信心.......
下毒害人的事情,依她的了解,周氏当真会做。
而是,依余幼嘉的了解,周氏不会放着白氏这恨了半辈子的‘情敌’不杀,去杀余家二房的男孩。
这事儿就十分舍本逐末,依周氏的糊涂性子,急不可耐的要杀人,肯定也先杀白氏......
不过,若是真这样想,既然周氏真懂药理,又着实糊涂,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下了药,但是下硝时倒错了罐子......
虽然这种可能有些可笑,但确实并不是周氏做不出来的事儿......
余幼嘉一时有些沉默,好半晌才开口道:
“既然老夫人坚持,仍是疑罪从有。”
“烦劳老夫人这几日交代一下两位婆子,让她们二人尽量紧盯周氏的举动,观察几日,若当真抓到投毒,一并扭送官府。”
余老夫人颔首,余幼嘉去门外喊来了两位婆子,余老夫人交代几句,婆子便说出了一件让余幼嘉诧异非常的事。
余幼嘉挑眉:
“昨夜我回去之后,院中竟还出了黄氏打吕氏的事儿?”
“这藏锋漏句之中,明显便是吕氏在撺掇黄氏分家,却被吕氏所打罢?”
余幼嘉进屋早,当真是没有听到外头这片刻便停歇的响动。
甚至,连余老夫人也是初听这件事!
余老夫人原先的信誓旦旦已经彻底消散,明显有些气闷,余幼嘉没有在意,只道:
“如此,我赌一手吕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