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贞的邀请,余幼嘉还当真没客气。
她伸出手去,在周利贞略带讶异与羞涩的目光中,往他后脖颈处的衣领下摸了一两寸的距离,便收回了手:
“确实有一些。”
“你既害怕,便离火堆近些休息,夜间出冷汗,容易着凉,如今咱们在山里,外头又有雨,万一发热没法下山,便容易出事。”
八叔闻言睁眼,好似终于又活了回来:
“对,是这样的。”
嗐!
原来是他想多了!
这位表小姐做事利落,为人也很正派啊!
虽然有些拉扯,可这不是逃命路上吗?哪里能在意那么多!
周利贞抿了抿唇,轻道:
“.....我身子不能太近火,发汗只怕更多,若是行的话,找个人靠靠会好很多......”
八叔闻言眉心一跳,又是狠一闭眼,再不言语。
余幼嘉看到这人闭眼睁眼好几次,也有些莫名,不过八叔的外伤好像也挺严重,又是为了自家表哥而受,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呼唤一旁装死的小九道:
“小九,你坐过来吧。”
“这里洞穴中都是石壁,我都觉得又冷又硌,更别说是表哥.....你来给他靠一下。”
小九下意识道:
“啊,哦......啊?!”
小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我,我吗?”
他只是数卫营里一个侥幸继承了家父字号的小蚂蚱啊!
纵使主子如今落魄,可他何德何能,能那样接触主子,让自家主子靠着啊!
余幼嘉不欲废话,忽略身旁之人的幽怨眼神,站起身让人过来,又坐回小九原本的位置上,连着试了几次舒服的姿势,旋即方才微微满意些,道:
“今日简陋,先这样将就将就吧。”
她微微斜躺着,看不清其他人,不过倒是听到了自家表哥略带幽怨的声音:
“原也是可以不简陋的.......”
余幼嘉没理会:
“好几日没有忙生意,也不知道这几日家中赚钱的情况如何,希望不出太大的岔子......”
周利贞也继续幽怨的碎碎念:
“原也是可以赚许多银钱的.......”
余幼嘉一顿,又想起了家中姊妹:
“也不知道家中姊妹们怎么样,若是在家里的话,二娘三娘应当会轮着抱被子陪我一起睡的,女孩子香香软软,靠着便有一股香风......”
“是男子再不能比的。”
这回,周利贞不说话了。
小九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噗,咳,咳咳,那什么,少东家,您既现在好些了,不需要靠,那我......我去再捡些柴火回来吧。”
余幼嘉是真的有些没懂表哥家的两位老仆为何总是一惊一乍,不过多日疲惫,她有些困倦,也没有抬头查看,只是缓缓阖眼,交代道:
“小心淋雨......”
脚步声一连串的远离,余幼嘉没听到回应,便已然听着焰火的噼啪声,进入了梦乡。
许是因为多日的操劳终于有了结果,纵使栖身之地连被子也没有,但她这一觉仍然睡的极为安稳。
甚至,她还做了一个小梦,回忆起了往昔——
那约摸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那时候还小,周氏不爱管她,她便总去寻舅母,那时周家的药铺不大,舅母虽然自己也不算宽裕,可却待她极好,给她银钱,给她吃饭,给她喂糖,给她梳双羊角髻。
这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再去寻舅母的时候,还没进门,便听下人说,在外游商,许久不归的表哥居然回来了。
她真心替舅母开心,特地掏出舅母平常给自己买糕点的银钱,买了一包香香糯糯的糕点,准备分给舅母与表哥吃。
可她在门口左等右等,等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平常那扇总是开着的大门打开。
她害怕那一大包香喷喷的糕点被周氏吃了,只能偷偷从后门钻进堂屋里去。
哪里想的到,舅母不在平日最爱待的堂屋,但却叫她撞见了那年只有十四岁的周利贞。
那时的他,就有些清瘦,站在侧屋的青帐后的身影被灯火勾勒出嶙峋肩线。
烛火幽微处,那白皙分明的指节婉拒了她意图递进青帐里面的糕点。
可她借由那一道缝隙,到底还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霞姿月韵,眉眼低垂如古寺檐角垂挂的风铃,连呼吸都极轻极缓,一如飘动的烛火,又似瓢雪轻点枯松枝头般悄无声息......
很隽秀,很得天独厚的一张脸。
也是很舒服,很有归家感的一种香。
余幼嘉长叹一声,暗道一句果然——
有印象的人,总与突然半道出现的人不一样。
纵然感觉余家姊妹不错,可论重要,记忆中的人,才是在她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人。
她的心眼总共就那么大。
早到早得,装满了便再也装不下。
于是,这回哪怕知道有可能丢掉性命......
她得来,她总是得来的。
虽然表哥有些超乎她想象的柔弱,不过修修,补补,养胖一些,总归还是自家表哥,不能太嫌弃。
况且不养胖也还行。
如今细品面前人的那份清瘦,似乎又是别有韵味的.....
余幼嘉一怔,掐死心中那份胡思乱想,猛地翻身而起,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将身旁的周利贞一脚踹开。
一旁烤火的小九与八叔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小九连忙问道:
“表小姐?怎么了?噩梦吗?”
余幼嘉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不知何时挪到自己身边,还在熟睡的周利贞:
“表哥怎么睡到这里了?”
八叔又开始闭眼,小九则是搓着手,有些尴尬:
“昨夜雨大,没捡多少柴,后半夜湿冷,柴火又湿,不能用,少东家便说躺到表小姐身边去,给你暖暖......”
越说,余幼嘉越沉默,小九也是越来越心虚,心中不断哀嚎——
别问了表小姐,别问了!
咱是真的不知道主子发什么疯!
从前主子也不这样啊!从前寡淡的很啊!更不会这样半夜非要躺到小娘子旁边,说如此才会心安啊啊啊?!
余幼嘉瞪着死鱼眼:
“你们为什么没有烤湿柴?”
小九:“?”
八叔:“?”
他们二人浑以为昨夜拦不住主子,表小姐起来会指摘他们呢!
怎么又整到湿柴去了?
这,这对吗?
余幼嘉看着满地能烧却没烧的湿柴都快疯了:
“我昨夜不是做过示范吗?你们为什么不在有火的时候,将湿柴环在火堆旁烤?你们不知道等火堆烧完,内面的柴就能用了?”
两人被骂的不敢吭声,低着头装死,余幼嘉又指了指双眼紧闭的表哥:
“况且,我表哥柔弱不能自理,他给我暖什么?”
“小九,倒是你,为何不抱着我表哥睡?”
小九:
“啊.......啊?!”
“又,又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