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哭哭啼啼的二娘闻言一下愣住,下意识出声道:
“五十文......文?”
“是文,不是两?”
不怪二娘吃惊,连带着原先早已闭眼准备抵死不服药的白氏也再一次睁开了眼,有些无措的看着童老大夫。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片死寂之中,童老大夫比突然僵住的其他人都要莫名,挠头道:
“不是哟!”
“五十文一副药,一日早晚两副,便是一百文。”
“这崇安县虽也算富庶,可病来如山倒,再宽裕的百姓家也经不起长时间的磋磨,多少人为十文钱一副的药在药铺前下跪......”
“这价格还不贵吗?”
气氛很尴尬,二娘有些慌张的解释道:
“不,不是的大夫,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早早就听童老大夫说贵贵贵,心中早已绝望,乍然听到五十文......
二娘神情一时之间有些羞赧。
余幼嘉在旁静静听着,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童老大夫,您可真是医术绝世,菩萨心肠——”
童老大夫喜笑颜开,哪成想便听到小丫头下一瞬道:
“可惜就是多长了一张嘴。”
童老大夫茫然。
童老大夫委屈。
童老大夫开始生闷气,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
“听这位姑娘的意思似乎是五十文一副的药你们能承担.....”
“那我就将药开下去了?”
白氏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病床前的余幼嘉,又嘶哑的磕了几声,惨白的神色中颇有几分不安。
她虽然昨日昏迷了一阵,但二娘三娘两个孩子都在膝下,前院的事儿......或者说余幼嘉的安排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
二娘三娘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雷厉风行,一瞧就是眼底不容沙子的人,可偏生家中如今就自己一个拖累......
她虽病重,可一点都不糊涂——
二娘刚刚以为五十文少,可那是对从前的余家来说,算少,对如今的余家,可算是一刀刀的割肉!
能为她治病,那是最好的情况。
但若是不治病,依如今家中的境况,也万万怪不到小嘉娘的身上!
二娘在白氏身旁,如何看不懂朝夕相处娘亲的神情,当即温声宽慰道:
“娘亲,你莫要着急,嘉娘一定不会......”
二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恳求的神情转向余幼嘉,希望她说句话来宽慰病重的母亲。
可也正是这时候,竟发生了一件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来——
被所有人视线簇拥的中心,余幼嘉缓缓,缓缓,缓缓的摇了摇头。
二娘浑身发僵的看着余幼嘉,神色空白。
童老大夫懂了:
“不好?不行?不可?没那么多银钱?”
“好,老夫想办法替换一些贵的药材,至于药效......老夫一定尽力。”
余幼嘉瞥了童老大夫一眼:
“我刚刚是在学您摇头里的精髓,意思是——
没问题,开药罢。”
担惊受怕的白氏与二娘:“......”
苦思冥想的童老大夫:“.......”
沉默。
沉默。
比原先还要尴尬数倍的沉默。
童老大夫突然猛地站起身:
“还说我嘴巴多长呢!说的好似你这小丫头的嘴就不多长似的!”
余幼嘉打了个哈哈:
“这不是由您打样吗?”
童老大夫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休要胡说!”
“老夫何曾这么气人过!”
“噗呲。”
一老一少彼此斗嘴,围观许久的白氏与二娘却是发出了两声轻笑。
母女俩虽容貌有些差别,可周身气韵极像,连捂嘴而笑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似是因上下起伏的一颗心终于安然落地,两人笑颜缓缓,眉目恬淡如月色。
余幼嘉扫了几眼,言语中虽还不算十足十的缓和,但也没了原先同其他人说话时的冷淡:
“死生兹大,怎么可能不治病呢?”
“治是肯定要治的,虽然家中还没有进项,可活人怎么可能被事难住呢?况且还是一大家子的活人。”
余幼嘉的眉眼平和,看向明显有些触动的白氏与二娘:
“......好生休息罢。”
“我来想办法。”
世人蠢笨,愚昧,在苦海中挣扎而不自知。
可哪怕是为了二娘那夜为她缝补被褥时的眉眼,为了她所问那句‘女子又能做什么呢’,余幼嘉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白氏不治而终。
虽她两世为人,脾气都不算是谦逊,可蠢人和蠢人......
终究也是有差别的。
有些人,值得拉一把。
余幼嘉掏出了半旧的荷包袋子,爽快的给童老大夫掏了药钱与诊金,方才收敛了神色,郑重朝童老大夫致谢:
“今日麻烦童老大夫跑一趟了。”
童老大夫治病救人多年对银钱早已没了什么渴求,可无论何时,医者总对病患有些体恤。
童老大夫心头一片温热,原先的小脾气也收了,笑道:
“小事情,治病救人本该是医者所为,往后每三日老夫再来一次,若有事,也可到春和堂寻老夫。”
余幼嘉一一记了:
“好一个治病救人本该医者所为!”
“童老大夫去趟另个屋子,看看另一个病患?”
童老大夫笑容还在脸上,嘴角抽动,一派难以置信:
“你这小丫头,顺坡下驴,物尽其用了是罢!”
还以为是真的夸呢!
结果就是给他又找了个病患!
余幼嘉笑了一声,帮嘴硬心软的童老大夫背了药箱,一路将人引至二房。
本就是东西厢房,二房的布局和大房相差不大,两人几乎一进屋,就瞧见了守在五郎病床前的黄氏与四娘。
黄氏眼底都是血丝,瞧见余幼嘉明显神色一僵,童老大夫倒是不知道先前的事情,径直过去诊了脉象。
童老大夫诊了几息脉象,正要按原先的习惯出诊断,想起刚刚的事儿,又只砸吧砸吧了嘴:
“脉位低沉,因病邪郁于里,气血内困,气血不充,脉气鼓动乏力......”
余幼嘉眼瞧四娘逐渐焦急,叩了叩药箱,清脆的叩木声立马响彻屋内:
“老大夫,咱们听不懂......”
童老大夫只得瘪嘴:
“小子昨日脉象还是平稳的,老夫走后,他是否误食了带点儿毒性的东西?”
黄氏如今最最听不得‘毒’字,一下子就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没有,昨日您走后,五郎当真只喝了一碗药,他本是乖巧的孩子,这一路风波下来,他自己能有什么东西一定会想给我与他姐姐.....”
“当真,当真不会有。”
不知是否余幼嘉在前,有心解释的缘故,黄氏似颇有些怕两人不信,伸手将闭目熟睡的五郎摇醒:
“五郎,娘亲问你,你需得老实回答,昨日你上吐下泻前,除了那一碗药,你可还吃了什么东西?”
五郎一夜没有休息好,好不容易睡着被摇醒,也没有怒容,与四娘同款的包子脸迷茫了几息,方才乖巧回话道:
“没有吃什么东西......”
黄氏一喜,众人便听五郎继续说道:
“除了那一碗药,就只吃了吕姨娘给的一块小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