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马清正做着出发的准备,邰忠过来传达潼关方面的战报。大意是:
潼关被攻克,祖主簿和奋威将军在潼关留下八百军驻守,主力又往关中进发。
邰忠咬着黑黑的像铁一样的嘴唇对马清道:“你的预料真不差。”
“我可不希望我的预料成真。”
“你还打算上路吗?”邰忠显得心事重重。
“稍等。”马清回到房间,用案桌上的笔写着,“臣马清顿首。大王殿下,潼关已克,臣达湖县,前军入关。潼湖兵薄,前军无援,望殿下定夺。”
马清将书信交给邰忠:“邰都尉,请你立刻派信使给长沙王殿下送去。”
“你要小心。”邰忠接过书信,关切地看着马清。他咬了咬牙齿,脸颊上绽起根根肌肉。
“放心吧。哦,谢你的粮食。”马清朝邰忠拱手。
邰忠没有拱手,只是抿了抿嘴,抬起手臂使劲拍了拍马清的肩膀。
马清告别邰忠,带着屯队出了湖县。
湖县以西是一片黄色的景象。黄土的官道到处是逃兵的痕迹。满是车骸,丢弃的武器和旗帜。
官道左侧两壁,黄色峭岩如刀劈斧削。上面是一个废弃的栈道,峭壁上有插木桩的洞,一串串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黄色铁链在风中叮当作响,就像风铃一般。
“这个栈道是前朝的,木桩之间都钉着人的锁骨。”一个矮个子降兵指着废栈道说。
“什么人的锁骨?”祁泰抬头看着栈道问。
“死囚,还有修栈道死的人。”降兵看祁泰饶有兴趣的样子,又补充道,“辟邪。”
更远处的河床泛起碎金。浑黄的浪头撞在崖石上发出轰鸣声,炸开的雪沫里翻滚着上游冲来的断桅残板。
五名降兵不时指指点点向士卒们介绍当地的风俗,就像导游一般。
“你们看看这崖底。”窄肩膀的愣娃指着右侧谷底。
崖底云雾翻滚,就像黄河倒悬着一样。
“看不到吧,深得很,下面都是冤死的鬼,阴气重。”愣娃一脸凝重。
“伙计,你在编故事吧。”车泉笑道。
“你看看这些山鸦。”愣娃指着右侧山谷中,在脚下飞着的嘎嘎叫着的山鸦,“听老士卒说。当年魏文帝征伐汉中,三万民夫在此坠崖,他们的骸骨就成了山鸦的巢。”
屯队顿时沉默起来。
临近中午时,潼关高大的箭楼屹立在三里外的金色阳光下。一条渭水冲进黄河。两股河水的撞击声中,一圈圈的旋涡打着旋向下游飞驰而去。
在潼关驻守的是一名高大的都尉,脸上写满了胜利的骄傲。
“马屯长,潼关天险已在我手中,长安指日可破了。”都尉咧着大胡子道。
“都尉,打这座潼关天险,我们阵亡了多少人?”
都尉一挥手:“不费我们一兵一卒,天兵一到,敌人是望风披靡啊。”都尉拖着长音就像唱戏一样。
“敢问都尉大人,俘虏多少?”
“知道什么是望风披靡吗?”都尉瞪着马清不耐烦地说,“我们还没有到敌人就跑了。”他又呲着牙道,“他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追都追不上。”
“潼关对东边的敌人来说是天险,对西边来敌却一点也不险。都尉要做好防御的准备,防止敌军突然打回马枪。”
都尉张着嘴,他夸张地朝马清瞪着眼睛:“马,屯长。”他有意将“屯长”两个字咬得很重,“做你的事去吧。”他用手背朝马清挥了挥。
马清带着屯队出了潼关,眼界赫然开朗,相比潼关以东又是另一番风景。
淡金的光泽洒在渭河冲积平原上。麦苗在料峭的春风里摇摆着,青色的嫩叶子都能掐出水珠来。远处道旁的野桃林开着花苞,粉白的花瓣就像美人儿的脸蛋一样。
南风掠过渭河两岸的柳林,惊起漫天柳絮。远处的村庄里炊烟缭绕,不时传出狗吠声。
若不是大道上败兵逃跑遗弃的车辆甲仗,道路上凌乱的马蹄和人的脚印,真会让人忘记此时的战争状态。
现在马清和祖逖的军队都已经深入敌境。
马清的这支小部队还不至于引起敌军的注意,而祖逖的大部队已经是孤军深入,这是兵家大忌。马清打算暂时放弃寻找张方的计划,先找到祖逖的主力再行定夺。
他命令全屯重新换上了关西军的服饰,沿着败兵逃跑的路线追击。
沿着出潼关的大路走了十里,眼前出现了一个沿渭河往北的岔路。往西和往北的两条路都是官道,都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从道路上的痕迹看,逃兵和追兵都走上了那条往北的路。
“往北是冯翊,往西才是长安。”五个降兵都这么说。
马清一拽马头走上了往北的岔路。
刚走出两里,耳中隐隐有大队的马蹄声。马清心里就像被锤子敲打了一下猛然一跳。他勒住马匹,将手抬起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队伍停止下来。
马清转动着头,两只耳朵像雷达一样收集着声音。
马蹄声来自背后的西南方向。声音低沉,如在天边打雷一样。
“万壮。”马清喊了一声。
“在。”万壮在身后答应。
“命第一什队在前方二里警戒。”马清指着队伍前方。
“诺。”
“第三支队跟我来。”马清调转马头,从栅栏一样的两列队伍中间穿过去。
方信紧跟在马清马后。他们走过方琦身边后,方琦调转马头和方信并排走在马清的马后。
两列第三什队的士兵像两条毛毛虫一样打着弯跟在方琦马后。
马清带着马快速跑了一里左右,来到一个四五人高的山丘。他一跃跳下马来,手扶着刀鞘,一手撑在近似四十度的斜坡上,身子也顺着斜坡斜着上了山丘顶部。
山丘上满是蒲公英,紫花地丁和一些杂草,马清单腿跪着隐在一棵杨树下往下看。
一条往西的官道顺着南边的山脉弯弯扭扭而来,自己身下这条路分开两边翻着新土的田埂在一里外和那条官道汇合。
西边,四里外大股尘土飞扬。高高的旗尖就像星星一样闪着光,时不时又隐没在尘土中。旗帜下,一排排密集的像细针一样的长槊一高一低地起伏着。长长的,就像蛇一样的骑兵队伍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