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脖子家奴一对向上翘的欢快眉毛现在成了八字形的苦愁眉。见了马清他想努力礼貌地笑笑,眉毛勉强成了一字眉:“马君,你来了,请进。”
马清牵着马进了门。门内有十来个身穿黑色深衣和白色丧服的人,一个身穿缌麻白色丧服,圆脸的二十岁男子迎上来,朝粗脖子一扬头:“阿水,把马君的马牵到马厩。”
“诺。”粗脖子答应一声。从马清手里接过马缰,将大鼻孔往马厩方向牵。大鼻孔一扬它那个长脖子上的小脑袋。粗脖子的胳膊被缰绳带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啊。”圆脸抬头看着大鼻孔的头,喊了一声。
马清拍了拍大鼻孔的脖子,朝粗脖子阿水抱歉地笑笑。
大鼻孔低下头,调皮地抖了一下脑袋就安静下来。阿水轻轻一动缰绳。缰绳还没有绷直,大鼻孔就跟着阿水往东边一个院子里走去。
“马君,阿十在二堂,请跟我来。”圆脸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这个人认识马清,马清却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
“请问兄弟如何称呼?”
“叫我阿九就行。”
“阿九兄弟,这两日你们辛苦了。”
“彼此彼此。”
后院是一个以水池,假山,亭子和树木为主的园林。
前两日马清拖着阿十的尸体来过后院,当时他的心情不好,又和祖徽闹不愉快,对这里的景色视若无睹,内心全无感觉。现在他才有机会一窥这里的全貌。
树木都掉光了叶子,每棵树上面吊着一根细长条的黑布,给人一种瑟瑟之感。
往日碧波荡漾的池塘,此刻已结为平整如镜的冰面,反射着四周稀疏而坚韧的枯枝,冰层之下,似乎还能隐约看见几尾锦鲤缓缓游动。
西北角有一座凉亭,飞檐翘角上挂满了冰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亭中有石桌石凳。四个身着黑色深衣的汉子在里面站着说话。
一个矮个子背着手;一个瘦高个子将两只手抄在胸前;一个手腕很粗的将一只手抄在胸前,另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另一个脸型方正的汉子正在说话,他双手打着手势,手带动肩膀和腰都在用劲,看起来既协调又有力。
马清随着阿九从东边游廊进了大院。进入倒数第一进时,几个身着白色缌麻丧服的家奴搬着小桌穿过游廊,看年龄有老的,也有年轻的。马清感觉有个人似乎很面熟,仔细一看,白色丧服下有一双斜眼,正是那个和马清一起从华林园进皇宫的斜眼睛家奴。
斜眼睛哭丧着脸,眼睛显得比之前更斜了。他也看见了马清,朝马清微微弯了弯腰。
就要经过倒数第二进时,一面白墙黑砖的围墙将游廊和第二进的院子隔开。马清闻到一股和祖徽,祖兰身上有些相似的淡淡花香。
倒数第二进是一个左右两面围墙,前后有通道进入前后两院的院子。围墙里有轻轻的女声。马清跟着阿九正往倒数第三进走时,迎面过来三个披着缌麻丧服的人,从身形上看是少女。马清感觉其中一张脸有些熟,定睛一看,是祖徽身边那个高个子的丫鬟。
那个丫鬟对马清微微弯了弯腰,抿了抿嘴,紧跑几步进了通往二进的月光门。
游廊进了第三进时又敞开了,几个披着缌麻丧服的家奴在扫地,还有十几个黑衣男子分成三堆在说着话。
马清正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耳中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马君。”“马君来了。”他定睛一看,是阿大和阿二。他们都披着缌麻丧服。
阿二紧闭着那张伤疤一直连到颧骨的歪嘴巴。他朝马清扬了扬手。阿大摆动双手朝马清跑来。他嘴角上翘着,这样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种礼貌的笑容。
“马君,你来了。”阿大用手扶了扶丧服帽子。他那身白色缌麻丧服就像白色的雨衣一样,帽子不时会遮住他的眼睛。
“是啊。”
“阿九,你去吧。”阿大朝阿九一扬头。
阿九朝阿大点了点头,对着马清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马君,请跟我来。”阿大弯了弯腰,一手斜指着地面示意。
“劳烦了。”马清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阿大直起身子走在了前面。
游廊上的黑布条随风飘舞着。房屋突出的屋掾下挂着白色招魂幡。招魂幡下挂着的风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就像阿十在说话一样。
“马君,那天我们大娘子说话不太中听,多有得罪。其实她并非是针对你。”阿大一边走,一边侧着身子,“她就是这个脾气。”
“是吗?”马清随口应付。他虽然和阿大一起执行过行动,却并不熟悉,因此不想和他谈论主家的任何事。
“那天她非要让你亲口说出阿十的死因,是对你比我们都高看,可不是存心和你过不去。”
“哦。”马清口中应着,心中却感叹。阿大和祖家乃是主仆关系,虽然这样的关系延续了两代人,但毕竟是主仆。这阿大竟然将自己也看作和他们一般,可见军户地位和家奴一样。
“我们的功夫在她眼里都是不入流的。”阿大撇了撇长满黑胡子的嘴,自嘲地笑笑,“大娘子知道你武艺好,想通过你了解那个凶手的武艺。她啊,是想为阿十报仇。”阿大停住脚步,伸出一根手指头朝西边指了指,“你别以为不可能,迟早会的。”
“也怪我,意气用事了。其实,当时你们大娘子要是态度好一些,或者说出她的真实想法,也就没有这档子事了”马清道。
“这是她一贯的脾气,从小就这样。那天晚上家主回来也说了她一通。”
“闹得他们兄妹之间不高兴,我倒真不好意思。”
“他们兄妹就这样,经常吵,感情却很好。”
“我看得出来,你们大娘子是个行家。”马清转换话题。
“大娘子的武艺不仅有祖家的祖传,还得了涿州大刀门的真传。元康四年,我们家老太爷担任幽州征虏将军。有一次和鲜卑人作战,大娘子提着一口七尺刀带了一千人冲阵。不到一个漏刻就把两千鲜卑阵冲散了。当时大娘子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三颗首级。那三颗首级的血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往她的身子和马上流淌,把老太爷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