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一世纪时,马清的很多客户都是官员,因此他和官员们没少交道。
方勇只是相当于后世的班长,还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班长,自然不在马清的眼里。马清看他装腔做派的样子,心想几千年以来,中国人做官的传统和做派倒是一丝不苟流传下来了,嘴上却说:“那意思是说,人所以有那么多害怕,都是被自己的躯体所累,若无视自己的躯体,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有道理,妈的一条命算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方勇将脚下的雪踢得扬起一阵雪雾。他抬头看着马清,那被蓝光照得蓝黑的眼睛似一道剑一般:“所以你敢拿刀对着你的长官?特妈的,你昨日能对左凯,明日就敢对老子了。”
马清就等着方勇这一出。
这种居高临下的质问语气,以前的马清经历得太多,早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挺胸抬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马清一时冲动对伍队不敬,已经后悔莫及。什队实在要马清给个说法,马清现在就给你交待。”说话间,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出鞘的刀。
方勇猝不及防,面带恐惧,身体本能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马清将盾牌放在地上,将右手刀交到左手,又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掌放在盾牌上:“什队,马清的这只手对伍队不敬,你担心马清明日对你,那马清今日就废了这只手。”说着,举刀高高扬起。
方勇的神色这才恢复正常,他咧了咧嘴,冷眼看着马清。他活了四十岁,也见过不少人,以他对马清的了解,他不信马清会砍自己的手,他要看看马清如何收场。
马清二话不说,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左手将闪着蓝光的刀高高举起,朝放在盾牌上的右手掌猛力劈下。
方勇静静站着。
马清的刀劈到距离手掌有二尺的距离时,速度和力道依然不减。方勇看他是当真,顿时大吃一惊,一手抓刀柄打算抽刀阻挡,一面心急大喊:“住手,你他妈疯了。”
马清的出手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抽刀和收刀收放自如。他本可以立刻收刀,却故意收刀不及,让手中刀贴着右手掌边缘“啪”地砍在盾牌上。
这时,方勇的刀还没有出鞘。
方勇不由“哎哟”喊出声来。他附身观看。夜营灯下,盾牌的蒙皮被砍开一个口子,刀子卡进木制盾牌半寸,刀身贴着马清的中指。
方勇大吐一口气,骂道:“你他妈的胆子大了,人却傻了。”他大度地一挥手,“算了,知道错就行了。”又突然瞪着眼睛问,“令尊是做什么的?”
马清道:“什队,你知道的。”他将刀从盾牌上取出后插回鞘内,拿起盾牌重新站立。
“我不知道。”方勇闪着蓝光的眼珠将马清上下打量,像看一件新鲜玩意儿,“这么好的武艺,还识字,你老父会和我一样,才是一名戎卒?”
马清苦笑道:“家父可不如你,到头也才是一个伍长。”
方勇微笑着摇摇头,马清的话让他的虚荣得到了满足。他是有当屯长宏大理想的人,比马清的伍长父亲自然高了一大截。他伸出食指在马清眼前划着“不”,谦虚地叹气道:“可惜,自古壮志难酬的英雄多的是。”
马清无言可对,只是偏头一笑。
“你读过书,就是读书人。都说读书人乃是文曲星下凡,能预知三百年。你给我说说,眼下这场仗,到底谁能胜?”
“什队,我也就是识得几个字,算不得读书人。我倒感觉读书人百无一用,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方勇伸出手来,张开大大的手巴掌制止道:“你不要和我扯这些,你就告诉我,对眼下这场仗怎么看。”
马清顺从地一笑:“什队让我说,我就说说。所谓读书人预知三百年,其实是说读书人认识一些不变的道理。就比如这次太尉和河间王,成都王之战争,兵法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方勇抹了一把满是雪被夜营灯照得蓝蓝的硬胡子,然后他的胡子又成了蓝黑色。他瞪泛着蓝光的大眼睛急切道:“说来听听。”
“这场仗从八月打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太尉以区区五六万兵力敌张方关西军和成都王军近三十万兵力,打过野战,守城战,用过疑兵计,调虎离山计等诸多计策。以仅相当于敌五分之一的兵力,调度有方,每场战役皆以多打少,可谓用兵入神。太尉对付张方,成都王,就如戏小儿尔。”
方勇兴奋起来,他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巴点头道:“有道理,是这样。”
“所以,什队,你要是问我太尉和张方,成都王谁能胜,我可以断言,再加两个张方,两个成都王都不是太尉的对手。”
“哦。”方勇点点头,脸上由衷地笑了起来。他的大儿子在右卫军,直接护卫皇帝,小儿子在游击将军麾下,他打心眼里比任何人都希望司马乂能赢得这场战争。
“不过。”马清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方勇脸上的笑收敛起来。马清的话让他感觉重点在后面。
“兵法云,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马清欺方勇不懂,就把这句列宁的话套在兵法上。
“此话怎讲?”
马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以太尉的用兵,城外张方和成都王不足为虑。问题在城内。”
方勇抿着嘴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城墙内。
雪停了,虽然在夜营灯下城墙上的能见度高了起来,城墙内却是一片黑洞洞的,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黑色玄洞,不知道里面潜伏着多少正跃跃欲试的猛兽。
方勇回过头来,他吞了一口口水,喉结在脖子上上下滑动,低声问:“船岳,你这话是何意?”
马清向前迈进一步,凑到了方勇身边低声道:“太尉从常山来京城,本属客军,拿下齐王后又未整肃。洛阳城内还有多少齐王的亲信,赵王的亲信,还收多少皇后的亲信,甚至还有多少异心于太尉的亲王。这些人中威望和辈分高于太尉者大有人在,若有异动,太尉恐怕难以应对。”
方勇不以为然道:“你想多了吧,这三个月来,我们大军也都出城过,城里也没有见谁有过异动。”
“兵法有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还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