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裳心里想的可不是薛明玉想的那么回事。
月衫悄悄给小姐使眼色,薛云裳才回过神在薛明玉面前遮掩过去。
回去的路上薛云裳兴致不高,心事重重,犹豫了半晌她轻声问月衫:“你说那顾公子是不是别有所图?”
“姑娘是害怕那顾公子想接近家中女眷攀高枝?”月衫一语中的。
“他一步一步,离我们越来越近。”薛云裳纤细的神经还牵挂着那夜稀薄脆弱的夜色,“不应该的……”
月衫跟着她放缓了步子,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小姐说得对。顾公子这样很可疑。但是,顾公子是个有才学的人,苏夫人对他寄予厚望,许是借着咱们家望着登科中第。”
“也许。”薛云裳不是很信。
月衫又说:“世间论成败定英雄,手段什么的不重要。若是小姐害怕,咱们以后避着些便是。”
薛云裳再怎么心思深沉有谋算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嗯。”
开学了,薛甄珠的惫懒越发严重,整日里昏头昏脑,夫子教的书一个字也学不进去。往日里早到迟退的薛云裳好像被传染了,也开始了迟到早退。
她们两个惹得夫子发了一通火,两个人都留堂罚抄文章。
薛甄珠极少和薛云裳单独相处,头一回留下来四目相对四下无人竟然是这么狼狈的场面。
薛云裳念书上的天分高过她,抄书上明显没有她这个熟手看起来能干。
薛甄珠内心沾沾自喜,果然上天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厉害之后就会在另外一方面有所欠缺,人无完人嘛。
她抄到第三篇的时候,薛云裳才抄完第一篇。
忽然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抽泣声,那压抑的声音几乎算是呜咽。
薛云裳低着头,柔弱的脖颈线条倔强地维持一个弧度,一动不动。
薛甄珠立刻明白她不想要自己看到她哭。
“小姐。”连翘压低了声音在外面探头探脑。
夫子现在不在,薛甄珠提起裙摆赶紧到外面截住连翘。
“小点声,小点声。”
薛甄珠早就瞄到连翘手里的食盒了,嘴角压不下去,笑得比猫儿还好看。
“母亲不是说会严格遵守夫子的话,不管我了吗?”
连翘哪里不知道自己小姐的那点撒娇的小心思,递上食盒:“哪能,夫人生怕小姐吃少了长不高。”
“哪壶不开提哪壶。”薛甄珠嗔怪她一眼,迫不及待打开食盒盖子。
里面林林总总全是自己喜欢吃的糕点,满满当当一盒子。
连翘嘴角含笑:“夫人说不好给小姐带饭菜过来,且先垫一垫,回头叫小厨房给单独炖了小鱼汤。”
薛甄珠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忽然想起什么,她关上食盒:“你先走吧,我还赶着去抄书呢。最近夫子严得很。”
连翘不解,仍旧照做。在小姐这里一向是民以食为天,夫子抓住她吃点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见她这么紧张过?
心中有疑惑,她悄悄跟在她身后。
娇憨的三小姐举着食盒对低着头的四小姐说:“快来吃,母亲给你和我送了东西来。吃完再写吧,夫子这会儿也不会来的。”
四小姐手里的笔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说话,像没有听到一样。
等不到回答,三小姐也不生气,一盘一盘往外面拿点心。
“你右手忙着抄,左手可以拿着吃,不耽误时间。大哥要过来检查也是等吃完饭再过来,连翘看着临平呢。”
三小姐自己拿着吃了起来,对面仍然没有反应。
连翘都有些生气了,怎么能让三小姐这么热脸贴对面人的冷屁股?小姐被忽视,连翘立刻就要冲上去打抱不平。
薛甄珠突然起身:“我还有点东西没拿,要是有人来了你就说我磨干了重新去磨了。”
薛云裳终于抬头,那人裙角已经出了门,消失在转角。
对面桌上,砚台里的墨色润泽光滑,分明还剩那么多。
拙劣的谎言,笨拙的善良,毫无用处。
薛云裳拈了一块小口尝了一下,果然比自己往常吃的好了很多。王夫人果然对自己的心肝总是格外用心。
善良的小姐施舍一些对自己来说无足轻重的东西,就以为可以让人感念一点恩德?幼稚。
相反,付出越多的善意,对别人的在意就会更多。
薛云裳悄无声息吃掉一小半糕点,仍旧若无其事地抄书。
薛甄珠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些空空的盘子,那单纯的笑意和小得意让连翘莫名地跟着开心。
小姐是故意出去,好让四小姐没有负担地吃些东西。
如果三小姐喜欢四小姐,两姐妹关系更亲近些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鸢尾姐姐叫多看着点四小姐身边的人,只要多注意着,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连翘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带着两瓶玫瑰蜜露,收拾好食盒就退下了。
薛甄珠喜欢那个蜜露的味道,一个人就能喝两瓶。
但是蜜露难得,得等到西域玫瑰开放的时候才能做,然后千里万里靠着那些商贩运进来。
剩下的那七瓶,薛甄珠一直舍不得。
今天连翘竟然这么懂自己的心思,还一下子拿来了两瓶。
薛甄珠给四妹妹留了一瓶在桌上。
她抄完书离开的时候,薛云裳仍旧柔柔弱弱地伏案写着,那瓶蜜露没有打开。
真是个倔强的女孩子。不过薛甄珠以前都是一个人抄书,有人陪着的感觉还是很好。
抄完书回去,尤其是先抄完回去,有一种整个班级还在背书而自己第一个走出教室的骄傲的感觉。沸腾翻滚的小鱼汤和里面白嫩嫩的豆腐,让薛甄珠感受到许久不曾有的的开心。
“连翘,我今天要吃两碗饭。”
“可是夫人……”
“别扫兴。”
“是。”
月衫来接自家小姐,满眼都是心疼:“小姐,手疼吗?”
“还好。”薛云裳打开手里的那瓶蜜露,玫瑰的香气和院子里所有的味道都不一样,自带一种馥郁的甜。
“好香,小姐这是什么?”
薛云裳低垂的眼眸深了几分。月衫跟着母亲很久了,见过了很多好东西,却从没见过这个。
西域商贩带来的,遥远的千万里之外的皇室贡品。
而这瓶东西,那位小姐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