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朱楠风从西北归京。
一直昏睡的夏时月,终于也醒了。
安乐宫的花园里。
夏时月偷偷看一眼假山后的人群,邪坏一笑。
“我听太医院的人说,七王爷伤到了那处地方。
王爷以后,不能娶妃生子了。”
“你不要命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小声点,这是秘密。”
苍老的声音又叮嘱,“千万不要传出去,会引来杀身之祸!”
两个人的对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山石的另一侧。
柳亭里的几个小姐,脸色煞白地捂着嘴,神色都跟见了鬼一样。
俄顷有人说,“快走,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音,渐渐远去。
防风放下捂嘴的手,惊愕地看夏时月。
“小姐。”
“七王爷,他真的,真的那个了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背靠山石,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漫不经心地吐出草根。
“指不定,哪一天就成真了!”
防风伸出手,去摸夏时月的额头。
她带着一点哭腔问,“小姐,你脑子,是还不清醒吗?
咱们回去,还是再请太医好好看看!”
夏时月一挑杏眼,拨开她的手,笑道:“你家小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防风愣怔地看她,“小姐,你醒来后,常说奴婢听不懂的话。”
夏时月幽幽地说,“那是我睡明白了!”
防风警惕地看看四周,“小姐咱们也快走吧!
万一她们召了人来查,这是要诛九族的罪。”
“胆小,我学公公说话,她们是听不出来的。”
“小姐,你说的那个是骗人的吧?”
防风似是又明白过来,她喜道:“今日宫宴,陛下是不是要给七王爷选妃?
这样一来,她们都被吓跑了,那王爷就是小姐的人了。”
夏时月嗤笑,“我才不稀罕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什么?
小姐从前可是说,七王爷是芝兰玉树,崖上孤松的,”
夏时月打断她,“从前,我眼瞎!”
她狠狠地扯断狗尾草,“走了,咱们去看热闹!”
几尺外的柳杉墙后,人影一闪。
大栎永宁帝的七皇子,朱楠风长身玉立。
他的侍卫谭牧云,恼怒地盯着夏时月的背影喊,“殿下,你堵我的嘴干嘛?
那死丫头,今日算是把你毁了!
你和她有仇啊?
这传出去,王爷别想娶王妃了!”
朱楠风凝视着少女靠过的山石,眸光沉沉。
前几日,他见过她。
那是忠勇侯府,夏侯爷的女儿夏时月。
他思忖片刻说,“也好!”
朱楠风侧头对身边的青年低语,“推波助澜的事你去做!”
“殿下。”
青年明白他的意思。
迟疑着,“只是这样,殿下的清誉怕是毁了!”
“不重要!”
蓝衣青年不再说话。
“那殿下以后怎么娶妃,都知道殿下不能那个了!”
谭牧云故意瞥朱楠风的下身。
朱楠风扫他一眼,眸色幽深,“以后,自然要找那丫头报仇!”
谭牧云同蓝衣青年嘀咕,“侯爷家的这小丫头,就是个蛇蝎美人!”
朱楠风脑海里,浮出她靠着石头嚼草的样子。
也笑了一句,“还真是棵扎人的仙人掌!”
永宁帝每年春天,都要在安乐宫设宴。
今年,为了等从西北凯旋的朱楠风,推迟了一些时间。
大殿里,夏时月安静地坐在自家的位置上,喝茶吃点心。
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夏锦莲,瞄了她几眼后,低嗤了一句,“没见过世面!”
夏时月听了,依旧照吃不误。
皇座上,永宁帝的视线移过来。
他亲切地问,“长乐也来了,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时月起身离席行礼,“谢陛下关怀,臣女都好了。”
夏时月脸上笑意盈盈,温柔得像是只小白兔。
心里却腹诽永宁帝,“假心假意的老狐狸,现在对我好,就是为了以后送我去和亲!”
夏时月再坐下时,大殿里不同的方位,都有窥视过来的目光。
她装作不知,依旧自斟自饮。
几番酒后,大殿中央的歌舞停了。
各府有才艺的小姐、公子抢着献艺,以博取永宁帝的赏赐。
国公府同上将军家的公子们,先表演了剑术,跟着有几家的小姐弹了琴。
夏时月垂眸想心事,一声清脆的笛音,扰乱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看见大殿中央,站了一个绯衣少年。
少年手中一支长笛。
笛音悠悠,拨动了她心中的时晷。
夏时月听到了铁链摩擦的拖地声,哀哀低泣声,怒骂声……
忆河里的画面翻涌而来。
夏时月的心被那些高高低低的音符,撞出裂痕,有了痛。
天代国三年,如人间地狱,不堪回首!
夏时月猛地灌了一口酒,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
高座上的天禧公主忽然说,“我见长乐郡主摇头嗤笑,你是觉得这曲子不好?”
“死丫头,又偷偷盯着我。”夏时月心里暗骂一句。
“臣女是想到了别的事情,并无公主说的意思。”
少年气盛,他早听闻夏时月粗野,嚣张跋扈。
施峻卿走了几步,递出手中长笛。
他眼里皆是不屑神色,“请郡主赐教!”
天禧公主嘲笑道:“施公子递错东西了,长乐郡主最趁手的东西是鞭子。”
那些被夏时月用鞭子打过的人,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
夏仲樾起身想替妹妹解围。
夏时月却接过了笛子。
若是她连笛子都会吹奏,那证明她脑海里的记忆不是梦!
夏仲樾低声说,“二妹,不用勉强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
“谢大哥,无妨,我可以。”
众人看向夏时月。
夏时月把长笛接在手里,沾了些酒水轻轻擦拭。
施峻卿耳朵一热,刚才心有怒意。
他竟然把自己吹过的笛子递给了她。
大殿里觥筹交错的声音,渐渐地淡了下去。
迟来的朱楠风一脚跨进大殿,猛地顿住。
这首曲子是他在边关,为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所写。
他向前走几步,看到夏时月的身影,眼里皆是愕然!
她怎么知道这曲子?
夏时月的笛音柔婉悱恻,不似他的那般浑厚,但一音一调却是对的。
朱楠风失神地站在大殿门口。
夏时月,你如何会吹奏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