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十一年(崇祯二十六年),春。大明,京师。
春日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了笼罩京师长达数月的阴霾。厚重的积雪开始融化,从屋檐上滴落的雪水,如同这座城市无声的泪水。
那场由皇帝亲自发动的、以“叛国罪”为名的血腥风暴,已经基本平息。
在锦衣卫和东厂的联合行动下,数百名王公勋贵、前朝高官、地方士绅,以及他们成年的男性亲族,被以雷霆之势,逮捕下狱。
菜市口的刑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几乎每天都在行刑。一颗颗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头滚滚落地,将那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染成了一片片刺目的暗红色。
整个京师的权贵阶层,如同被一场严霜打过的庄稼,凋零了十之八九。无数的府邸被查抄,门上贴着冰冷的封条。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前所未有的、冷酷无情的铁腕手段,吓破了胆。再也没有人,敢在私下里,非议那位远在印度的太子殿下,哪怕一个字。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场风暴的源头,究竟来自何方。
……
永王府。
与外界的萧条肃杀不同,王府之内,依旧是一片雅致的景象。园中的梅花,在残雪的映衬下,开得正艳。
永王朱慈炤,一袭白衣,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安静地抄写着一部佛经。他的神情,专注而又平和,仿佛外界那场血流成河的清洗,与他毫无关系。
“王爷。”
一名心腹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定王殿下……来了。”
永王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地晕开,如同一个不祥的污点。
他缓缓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温润如玉的笑容。
“皇兄来了啊,快请。”
片刻之后,身着一身亲王常服,却依旧难掩其军人气质的定王朱慈炯,大步走进了书房。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亲兵,手中,抬着一个用黄绫覆盖的、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四哥。”定王对着永王,拱了拱手,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亲近之意。
“五弟,一路从印度赶回,辛苦了。”永王放下笔,站起身,亲自为定王斟了一杯茶。“来,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定王没有坐,也没有去接那杯茶。
他只是挥了挥手,让亲兵将那个紫檀木盒,放在了永王面前的书案之上,正好压在了那部刚刚抄写了一半的佛经之上。
“这是……?”永王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木盒上,眼神微微一动。
“这是太子皇兄,托我带给四哥你的‘礼物’。”定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走上前,猛地掀开了盒盖上的黄绫!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赫然出现在永王的面前!
人头的面容,已经因为长途的颠簸和防腐处理,而变得有些扭曲,但永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废福王朱由崧。
是这次京师清洗风暴中,被处决的、地位最高的宗室。也是过去一年里,永王府上的常客。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名心腹太监,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永王静静地看着那颗人头,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就好像在看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冰冷的器物。
“皇兄,有心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太子皇兄,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吗?”
定王看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四哥,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将太子交代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
“太子皇兄说,他在印度,一切都好。就是前些日子,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乱臣贼子,竟敢妄议国本,勾结外夷,已经被他就地正法了。”
“他说,这颗人头,带给四哥你‘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朋友’。”
“他还说,”定王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说,父皇年事已高,兄弟之间,当同心同德,辅佐君父,共御外敌。若再有宵小之辈,胆敢离间我兄弟之情,图谋不轨……”
“其下场,便如此头。”
定王说完,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永王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温和的、儒雅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笑容。
他缓缓地,亲手将那紫檀木盒的盒盖,重新盖上,仿佛在掩盖一件不洁之物。
“五弟,你替我转告太子皇兄。”
“我与他,是亲兄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离间我们的感情。”
“至于这些误入歧途的所谓‘朋友’,”他指了指那个木盒,“父皇既已将其明正典刑,便是罪有应得。臣弟,深以为然。”
“请皇兄,在外安心征战,为我大明,开万世之太平。京师与朝堂之事,有我为他看着,乱不了。”
定王看着永王,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这位四哥,已经用最体面的方式,低头了。
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如此,甚好。”定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书房门口时,永王的声音,从他背后,悠悠传来。
“五弟。”
“四哥还有何吩咐?”
“你我兄弟,如今,一个在南洋,一个在印度,一个在西北,一个在非洲……都在为父皇,为大明,开疆拓土。”
永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的意味。
“可这天下,终究是有限的。”
“你说,等到有一天,这天下,再也无土可开,无疆可拓之时,我们兄弟,又该何去何从呢?”
定王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消失在了庭院的尽头。
书房内,永王看着窗外那即将化尽的残雪,和他面前那部被墨点染污的佛经,眼中,那一直被压抑着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冰冷与不甘,终于,一闪而过。
他知道,京师的冬天,结束了。
但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真正的寒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