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十一年(崇祯二十六年),冬。大明,京师。
一场数十年未遇的暴雪,席卷了整个华北平原。
厚重的积雪,将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覆盖在一片肃杀的苍白之下。天气,冷得滴水成冰。
但比天气更冷的,是此刻乾清宫暖阁之内,那凝固得几乎让人窒息的空气。
崇祯皇帝朱由检,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貂皮斗篷,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椅之上。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份由定王朱慈炯,历时两月,星夜兼程从印度带回的、由太子亲笔书写的绝密信函。
信纸,因为他用力的抓握,已经变得褶皱不堪。
在他的下方,定王朱慈炯,以及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京营总兵刘宗敏,这三位在京师权势熏天、分别执掌着内外暴力机器的巨头,正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若琏为人刚正,嫉恶如仇;曹化淳老谋深算,只对皇帝负责;而刘宗敏,这位曾经的流寇猛将,如今手握京师兵权,更是杀伐果断。他们三人,都是崇祯皇帝用来平衡朝局、维护统治的、最信任的刀剑。
自从两个时辰前,定王秘密入宫,呈上这份密信之后,崇祯皇帝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将整个帝国都掀翻的、毁天灭地的雷霆风暴!
“好……好啊……”
良久,崇祯皇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朕的江山,真是养了一群好臣子,好宗亲啊!”
他缓缓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密信,扔到了李若琏和曹化淳的面前。
“你们两个,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
“看看你们监察的天下,都烂成了什么样子!”
李若琏与曹化淳,战战兢兢地拿起那份密信。当他们看清上面所列的、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以及他们勾结外夷、意图裂土分疆的滔天罪证时,两人都是心神剧震。
这份由太子殿下的私人情报机构搜集的证据,太过详实,太过致命!
每一条,都足以将名单上的人,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朕的儿子,在外面,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与西夷强敌,殊死搏杀!”崇祯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雄狮在怒吼,
“而他们!朕的臣子,朕的宗亲,却在背后,挖朕的墙脚,通敌卖国!想要断我大军的后路!想要裂我朱家的江山!”
“他们,是想让朕,变成第二个赵构吗?!是想让太子,变成第二个岳飞吗?!”
“砰——!!!”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滚烫的银骨炭,撒了一地,将名贵的地毯,烧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陛下息怒!”四人同时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息怒?”崇祯皇帝怒极反笑,“朕若息怒,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太祖、成祖?!”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名单,看着上面那些与永王府过从甚密的名字,他的眼神,变得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冰冷。
他知道,他那个看似仁厚的四儿子,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或许没有亲自参与,但他那“不闻不问”的纵容,那“广结善缘”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罪!是一种对皇权的觊觎,对父兄的背叛!
“好,好一个‘仁德贤明’啊……”崇祯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没有再犹豫。
他重新坐回龙椅之上,那股属于帝王的、杀伐果决的气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再是那个疲惫的老人。
他,是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大明皇帝!
“李若琏,曹化淳!”
“奴婢\/臣,在!”
“朕,命你们二人,亲率锦衣卫与东厂所有缇骑番子,按此名单,给朕抓人!”崇祯皇帝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凡名单上所列之正犯,及其家中男丁,无论官阶,无论宗室,一体拿下,关入诏狱,给朕严加审问!”
“朕要的,不是口供,是他们所有党羽的名单!是他们这些年来,侵吞国帑、鱼肉百姓的所有罪证!”
“是!”李若琏与曹化淳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他们知道,皇帝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一场自上而下、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清洗,即将开始!
“刘宗敏!”
“末将在!”手握京营兵权的刘宗敏,瓮声瓮气地答道。
“你,亲率京营三万兵马,立刻封锁京师九门及所有要道!全城戒严!若有任何人,敢冲击官衙,意图劫囚,或鼓噪生事者……”崇-祯皇帝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亲疏,无论贵贱,格杀勿论!”
“末将遵旨!”刘宗敏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杀气。
“定王!”
“儿臣在!”
“你,持朕金牌,节制京师所有兵马,坐镇中枢,以防不测!”
“儿臣,遵旨!”定王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知道,父皇这是将京师的最高军事指挥权,暂时交给了他。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在向所有人,尤其是向永王,表明一个态度——他,站在太子这一边!
……
当夜,暴雪愈发狂暴。
就在京师的百姓,还在家中围炉取暖时,无数的黑色身影与铁甲洪流,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风雪之中。
锦衣卫与东厂的缇骑番子,手持绣春刀和逮捕令,踹开了一座又一座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府邸大门。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很快便被风雪所吞噬,只留下一扇扇洞开的大门,和门内那摇曳的、预示着死亡的灯火。
……
一场由皇帝亲自发动的、以“叛国罪”为名的血腥大清洗,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风暴的中心,永王府,却显得异常的安静。
永王朱慈炤,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漫天的大雪,和他府邸之外,那些若隐若现的、属于京营的巡逻兵马。
他知道,他所有在外围的棋子,他所有潜在的盟友,都在这个夜晚,被他那位远在印度的皇兄,借着父皇的手,一颗一颗地,从棋盘上,抹掉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
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比这窗外的风雪,还要冷,还要深。
他知道,从这一夜开始,他和他的皇兄之间,那层维持着表面和平的、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已经被彻底捅破。
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