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十一年(崇祯二十六年),夏。印度,德里,红堡。
德干高原的血腥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这座古老的城市,已经彻底臣服在了新的主人脚下。
红堡,这座曾经象征着莫卧儿无上皇权的宫殿,如今已经成为了大明太子朱慈烺在印度的行营,也是事实上的“印度洋大都护府”临时所在地。
此刻的太子,并没有像许多人预料的那样,班师回朝,去享受帝国民众的山呼万岁。他选择留了下来,坐镇于此。因为他知道,征服,只是开始;如何将这片辽阔的土地,变成帝国永固的疆土,才是更艰巨的挑战。
更重要的是,他要在这里,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亚洲的中心,遥控指挥着那盘已经铺向全世界的、更为宏大的棋局。
……
议事厅内。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作战室。墙上挂着的,不再是莫卧儿皇帝的挂毯,而是一幅巨大的、囊括了亚、非、欧三大洲的世界地图。
太子朱慈烺,正独自一人,站在这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深邃。
“殿下。”
一名身着飞鱼服、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走进大厅,单膝跪地,呈上了一个用三层火漆密封的黄铜圆筒。
“南京‘镜台’,八百里加急,绝密军情!”
太子接过圆筒,拧开机括,取出了里面的丝绸密信。这是由太子留在南京的潜邸旧臣、如今的镜台督办——艾能奇,通过帝国最快的高速通讯舰,跨越重洋送来的。
与孙可望和李定国不同,艾能奇更善于在阴影中行事。在太子南迁之后,便被秘密委以重任,执掌这个只属于太子一人的秘密王国。
太子展开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信中的内容,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关于欧洲的。
“……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以‘亚洲危机’为名,正在号召所有欧洲国家,组建一支史无前例的‘联合舰队’。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甚至连他们的教皇,都公开发表了演说,称我们为‘东方的异教徒’,号召发动一场新的‘十字军东-征’……”
“……据初步估计,各国海军的主力战舰,加在一起,将超过三百艘。其中,至少有二十艘,是像法兰西‘太阳王’号那样的、拥有三层炮甲板的一级战列舰。他们预计,将在明年春天,集结完毕,绕过好望角,远征东方。”
三百艘主力战舰。整个欧洲的联合舰队。
太子看着这些字眼,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或担忧,反而,是一种如同棋手看到对手终于走出了预想中的一步棋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的笑意。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孤,就怕他们不来。”
“他们若龟缩在欧洲,孤的舰队,还要一处一处地去找他们。如今,他们自己集结起来,倒是省了孤不少事。”
紧接着,他看向了密信的第二部分。
而这一部分的内容,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京师,永王殿下,与旧勋贵、江南士绅过从甚密。其党羽残余,及废藩宗室,密谋串联,试图通过澳门葡萄牙人,与欧洲联合舰队取得联系……”
“……其计,欲在殿下您与西夷舰队决战之时,于京师、江南,以‘清君侧’为名,拥立永王,发动叛乱,断我大军后路……”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太子缓缓地将手中的丝绸密信,捏成一团,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让整个作战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外部的强敌,他从不畏惧。
但这种来自帝国心脏地带的、如同蛆虫般的背叛,却触动了他最底层的逆鳞!
他很清楚,以他现在“太子”的身份,无论拥有多大的军权,都绝无可能,也绝不能够,在没有父皇授权的情况下,对国内的宗室和勋贵,进行如此规模的清洗。
那不是“清洗”,那是“谋逆”。
他不仅不会去做,更要将计就计,利用这次危机,将所有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一网打尽!并且,要让这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无可辩驳!
“来人,”他转过身,对侍立在旁的书记官说道,“拟令!八百里加急,发往南京!”
“第一,命镜台督办艾能奇,不必打草惊蛇。继续严密监视名单上所有人的动向,务必搜集到他们勾结外夷、意图叛国的如山铁证!孤要的,是能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死证!”
“第二,命江南、天津、广州三大造船厂,即刻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在建的商船,全部停工!所有船坞、工匠、资源,全部用来建造‘龙威级’战列舰!孤要他们,在明年春天之前,再为孤,造出至少二十艘铁甲战舰!”
“第三,命皇家科学院,火炮研究所。半年之内,必须将‘开花弹’的威力和稳定性,再提升三成!线膛炮的生产,必须翻倍!”
书记官奋笔疾书,写下这几条命令。他虽然不明白为何太子对那些叛逆者只是监视,但他能感受到,一场席卷全国的备战狂潮,已经拉开了序幕。
下达完命令,太子在作战室内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着派谁去执行那最关键的一步。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对门外的卫兵说道:
“传,定王,觐见。”
很快,刚刚被册封为“德干总督”的定王朱慈炯,便快步走了进来。
“皇兄。”
“慈炯,”太子看着自己这个已经历经战火洗礼、变得沉稳干练的弟弟,缓缓地说道,“给你一个万分紧要的任务。”
“你,即刻启程,秘密返回京师。”
定王一愣:“皇兄,此时大战在即,我……”
“正因为大战在即,”太子打断了他,“后方的稳定,才压倒一切!有些事,必须由我们朱家的自己人,亲手去办,孤才放心。”
他走到案前,将一份他刚刚亲笔书写的、致父皇崇祯的密信,装入一个特制的黄铜筒中,用最高等级的火漆封好。
“你此番回去,不走海路,由‘镜台’安排,走陆路,乔装改扮,星夜兼程。务必绕开所有眼线,将这封密信,亲手交到父皇的手中!”
他将沉甸甸的铜筒,交到了定王的手里。
“信里,有孤对欧洲战局的分析与应对之策。更有……一份关系到我大明江山社稷安危的、一份足以让父皇龙颜震怒的‘名单’和‘证据’。”
“你要一字不漏地告诉父皇,”太子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外敌虽强,不过是癣疥之疾。而国中这些心怀怨望、勾结外夷的蛀虫,才是心腹大患!若不根除,则国无宁日!大军在外,亦无粮草、军心之安稳!”
“儿臣,明白了!”定王朱慈炯接过铜筒,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他瞬间明白了皇兄的全盘计划。
皇兄不是要自己动手清洗,而是要将这把最锋利、也最“合法”的刀,交到父皇的手里!
由皇帝亲自出手,以“叛国罪”的名义,进行一场雷霆万钧的、任何人都无法质疑的清洗!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父皇年事已高,难免被奸人蒙蔽。你此去,要将其中利害,讲清楚,说明白。”太子最后叮嘱道,“告诉他,攘外,必先安内!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臣弟领命!”定王重重地单膝跪地,“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将此信,安然送到父皇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