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璋望着桌上放着的梨花春,一脸失望,从前觉着它好,现尝过更好的了,就感觉差点意思,“你说还有好酒,就是梨花春啊?这我每日都喝多少回了。”
元惜昭道,“等你入了朝廷,什么好酒没有,你要是想喝琼槐酿,过几日我把酿制的方法写给你如何?”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贺璋一听有秘方,随即灿然,“甚好甚好。”
元惜昭放心不下温承岚,急着回去看看,与宁归悦眼神交织,“贺公子,这位是绥襄将军宁归悦,宁老将军岳崇的孙女。”
想贺璋长居山野,元惜昭说得详细。
贺璋嘴上说着不要梨花春,又开始默默倒酒壶,“久闻绥襄将军巾帼不让须眉长驻军中,远戍边塞,我仰慕大漠风光已久,愿闻其详。”
贺璋就这样和宁归悦边喝边聊了起来,元惜昭知道他是看出了她想即刻脱身出去。
“失陪,贺公子。”元惜昭示意。
秦风馆规格不是京城最高,也算京城排得上名号的,二三层的雅间甚多。元惜昭要找温承岚和廷阳所在本来不易。
可许是温承岚周身气度和绝妙姿容就算低调暗访也难以忽略,元惜昭就找小厮描述了两言三语。
小厮就了然,“姑娘说的是在二楼淮海阁的贵公子吧,今夜他们一进馆,那在场的众人无不看直了眼,实话说,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见这般惊为天人的容颜的,而那清冷高贵的气度,又让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小厮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真是印证着印象是多么深刻。
“多谢。”元惜昭不得不打断他,道了谢,就去寻那家淮海阁雅间。
到淮海阁门口,不见廷阳身影,倒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每一声都撞在元惜昭心上,她轻敲了敲门,“念兰浔,来拜访公子。”
里面的所有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不知是停歇还是有意压低了让她听不见,元惜昭又道,“公子今夜恐受了寒,望为公子诊治”
良久里面都没有回声,元惜昭心下有了计较,别的不说,阴雨之天,温承岚的腿疼必然发作,最好能让她用泡了热汤药的巾布热敷按揉一番,或有所缓解。
可残酷的事实是,莫说热敷按揉,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姑娘回吧,公子无事。”元惜昭脚都站麻了,等来了廷阳冷漠的答复。
无事才怪,元惜昭知道多说无益,硬闯也不行,她径直去找一楼的小厮取了伞,问清最近的药铺。不让她人进去,那送的药总能进去吧。
天色已晚,外面雨势不减,温承岚大概今夜不会回宫,那她买了药熬好送进去,完全来得及。
元惜昭猜得没错,温承岚确实今夜不会回宫,不过却是无力回宫。
淮海阁内,元惜昭一走,温承岚就放下一直捂着嘴的手,“咳咳咳……”压抑着的咳嗽声爆发得更加激烈。
温承岚才回淮海阁就摔在床榻上,坐都坐不住,他向来隐忍,可这次起伏急剧的胸膛牵连急促的呼吸,都表现着这具身体正经历异常激动的情绪,藏也藏不住。
廷阳递上温热的水,好不容易在密集的咳嗽声中找到间隙,温承岚饮了数次,方有所停歇。
温承岚披着裘衣神色恹恹半躺着,腿部盖了绒毯和厚厚的锦被,仍是一片僵硬冰冷,不时就能看见锦被抖动着,昭示着锦被下的腿不受控制痉挛,痛上加痛。
温承岚漠然的目光看着那抖动的锦被,这般疼痛于他似乎都习惯了,而这次其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无法隐忍几乎让他难以喘息的心痛。
廷阳守在一旁揪心不已,一想到温承岚疼得一身冷汗,咳得话都说不出,还要在元惜昭来时,扒着他的手心写着“告诉”“无事”“让她走”。
廷阳眼眶泛起酸意,关于元惜昭的事从来都能给温承岚带来巨大的冲击,何况是三年遍寻不得,一朝现于身侧。廷阳初时就是怕温承岚受刺激,伤病加重,打算拖个合适的时机,是啊,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温承岚呢?
廷阳一时后悔,早知道该一开始就说,总好过在这阴雨天,又在宫外。
温承岚常常一声不吭,耗费全部心力忍受痛苦,廷阳拿不准现在情况有多严重,也不敢贸然回宫,犹豫再三试探开口,“陛下,外面雨大寒气重,不宜回宫,要不还是先让她进来看看?”
廷阳心下发虚,便不说念姑娘,也不说元姑娘,称“她”,他提早知道念兰浔就是元惜昭,还知道同生蛊一事,他权衡再三都瞒着温承岚,也是他唯二瞒着温承岚的事。
温承岚双手向后撑着暗自发力,唇间被咬得泛白,此刻竭力之下,除了换来了双腿更剧烈地痉挛和疼痛外,没有一丝作用。
“廷阳,你说,如今稍有不慎,我便连起身都做不到…可还有什么能让她利用的?”
廷阳听得心头一颤,摸索着携带的珀芝定心丹,无论怎么也要想办法让温承岚先服了这药,他怕再一抬眼,三年前温承岚伤重后醒来眼中的空洞和死意卷土重来。
温承岚放弃挣扎,放任自己无力的身躯陷下去,“让她进来,看看我这般废物,她会有一丝心疼和悔意吗?”
这样的发问注定无人能回答,言语还是身体都苍白而无力。
“不会。在风塔,她亲口说过没有半分真心”哪管什么刮肉剔骨的疼,温承岚甚至哂笑一声,缓了缓气息,自己答了,只是落在廷阳眼里笑里全是惨然。
廷阳暗想着如何让温承岚服了药,最好再点了安神药香,好歹让温承岚睡去,总之不能再让温承岚越陷越深。
“公子,有姑娘拜托小人送东西来。”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廷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他不敢看温承岚的反应,径直去开门。
一开门就是蒸腾的药气,数块巾布浸泡在褐绿色药液中,小厮背诵着先前那个衣摆湿透,浑身冒着寒气的姑娘交代的话。
“那位姑娘说,用巾布热敷按揉,或可缓解疼痛。”小厮又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里面是清淡小食和温着的汤药。”
廷阳道谢,一一接过闭了门。元惜昭在转角处探头看着东西都顺利拿了进去,才离去。
总归元惜昭现在不会害温承岚,廷阳先用调羹试了一口药,就打算全然按元惜昭说的办,能让温承岚好受一点是一点。
“陛下,我叫人去熬了药,吃点小食,喝药吧。”廷阳抬了食盒过去。
“嘭!”温承岚不知哪来的力气猛一摆手,食盒一倾,小半碗汤药都喂了地毯。
廷阳实属想不到从前沉稳自持的殿下,会来这么一出,看来是听到了门外小厮的对话,知道这是元惜昭送来的。
心绪强烈起伏,温承岚眼前阵阵发黑,认命闭上眼,双重折磨下,眉眼间压不住的阴郁弥散。
“我要她在我身边偿还一切,从此,逃不过,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