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广信县
西江水流平缓,数十艘悬挂着普通商号旗帜的船只,借着春日里难得的顺风,悄无声息地驶近了成州州治广信县的码头。船吃水颇深,显然载重不轻。
老将杨乾运站在为首一艘船的船头,花白的须发在江风中微动,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越来越近的、看似平静的广信城。
船只缓缓靠岸,搭上跳板。码头上几个穿着皂隶服、缩着脖子抄手取暖的税吏,见到这么多“商船”同时抵达,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为首的小头目兴奋地搓着手,对同伴低笑道:“兄弟们,来大买卖了!看这船队规模,定是头肥羊!一会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好好敲上一笔,晚上喝酒去!”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些“商船”的船舱帘子猛地掀开,紧接着,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持利刃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动作迅捷而有序地跃上码头,迅速集结列队,金属甲片碰撞之声清脆而肃杀!
那税吏头目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搓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他身边的同伴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结结巴巴地指着那些迅速展开警戒队形的士兵:“兵……兵!是兵!不是商队!”
“快!快跑啊!去禀报刺史大人!有敌人!敌人打过来了!” 税吏头目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也顾不上什么官威体面,转身撒开脚丫子,连滚带爬地朝着城门方向疯狂奔逃。其他小吏更是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
杨乾运此时也已下船,他看着那些狼狈逃窜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部下不必追击。“让他们去报信。”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汉军渗透岭南这三个月,对各地情报的搜集早已细致入微,这广信城内是个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一万五千汉军精锐,行动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在码头空旷地带完成了整队集结,军容严整,杀气内敛。杨乾运翻身上马,手中马鞭向前一指:“目标,广信城!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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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广信城刺史府内,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刺史萧恬,正是那个当年用毒酒害死名将兰钦的南安侯。此刻,他早已没了平日的官威,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将金银细软、古玩玉器往几个大箱子里塞,嘴里不住地念叨:“快!快点!”
他的正妻,出身吴郡高门张氏的女子,看着丈夫这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柳眉倒竖,脸上满是鄙夷和不悦。她拦住萧恬面前,声音尖利:“夫君!你乃是堂堂一州刺史,更是宗室贵胄!如今不过是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乱匪流寇,你就要弃城而逃?这成何体统!简直是把我们萧家和吴郡张氏的脸都丢尽了!”
萧恬正心急如焚,被妻子这么一拦,更是烦躁不堪,他一把推开张氏,没好气地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乱匪?哪家的乱匪能装备得起那么多整齐的甲胄?啊?!刚才那些逃回来的贱吏说得清清楚楚,是披甲的军队!这是冲着老子来的!再不跑,等着给人当功劳砍头吗?!”
张氏被推得一个趔趄,听到“披甲军队”四个字,她脸上的高傲瞬间被惊恐取代,也慌了神,但还是强自镇定道:“可……可你是朝廷命官,更是宗室子弟,就这样不战而逃,弃城失地,将来朝廷追究下来,那可是重罪啊!说不定……说不定还会连累家族……”
“闭嘴!”萧恬粗暴地打断她,一边拼命往箱子里塞着一尊玉佛,一边气急败坏地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活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别愣着了,收拾你的首饰!能带走的都带走!” 他心中暗骂这些吴郡大族出来的女人,平日里眼高于顶,满口仁义道德、家族荣辱,真到了生死关头,屁用没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府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木料碎裂和士兵的呵斥声!刺史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巨木生生撞开,轰然倒塌,激起满地烟尘!
正在收拾东西的萧恬和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哆嗦,萧恬手里的玉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惊恐万状地抬头望去,只见烟尘之中,一员须发灰白、披甲按剑的老将,在一群如狼似虎、刀甲鲜明的汉军士兵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过破碎的门板,走了进来。老将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瘫软在地的萧恬。
杨乾运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和散落的金银,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淡淡开口道:“萧刺史,这是打算……去哪啊?”
萧恬觉得这老将的声音有些耳熟,再仔细一看其面容,虽然苍老了些,但轮廓依稀可辨。他猛地想起多年前去巴蜀游玩时,曾在蜀王萧纪的宴席上见过此人!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形象了,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试探着,带着哭腔问道:“你……你是……杨乾运杨公?”
杨乾运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错。正是大汉剑南督护府,副都督,杨乾运。”
确认了对方身份,萧恬心中更是冰凉,但他求生欲极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磕头如捣蒜:“杨公!原来是杨公大驾光临!哎呀呀,您要来成州,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劳师远征呢?您只需派人送一封书信来,下官……不不不,小弟我必定扫榻相迎,亲自到码头恭候您的大驾啊!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呸!” 杨乾运身旁,部将李穆忍不住了,猛地拔出半截佩刀,寒光一闪,怒喝道:“狗官!谁跟你是一家人!少在这里套近乎!再敢聒噪,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雪亮的刀锋吓得萧恬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他连忙缩起脖子,双手乱摇,涕泪横流地哀求道:“杨公!杨公饶命啊!看在你我昔日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我把所有的钱财都给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杨乾运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他缓缓开口道:“既然是故人……我今日,可以不杀你。”
萧恬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大喜过望,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忙不迭地就要磕头谢恩:“多谢杨公!多谢杨公不杀之恩!您的大恩大德……”
“不过,” 杨乾运话锋陡然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我不杀你,不代表你能活。我要把你……交给这成州的百姓来处置。”
“什……什么?!” 萧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在地。他身边的张氏更是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哭天抢地起来:“不能啊!不能把我们交给那些贱民啊!他们会杀了我们的!杨公!杨公开恩啊!”
杨乾运不再理会他们的哀嚎,挥了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萧恬和哭闹不休的张氏拖了出去。
当日,广信城中心广场上,人山人海。杨乾运命人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公审大会。汉军文书官站在台上,手持卷宗,大声历数萧恬及其妻族自上任成州刺史短短一年来犯下的累累罪行:横征暴敛,草菅人命,尤其是将交不起苛捐杂税的百姓,甚至无辜的俚僚族人,强行抓捕,贩卖到海外为奴,致使无数家庭破碎,哀鸿遍野……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台下百姓群情激愤,许多受害者家属更是痛哭失声,咬牙切齿。
最后,杨乾运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情绪激动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萧恬此獠,罪大恶极,天人共愤!今日,我大汉王师至此,替天行道!此贼及其帮凶,该如何处置,就交由你们——成州的父老乡亲来决定!”
话音刚落,
“杀了他们!”
“报仇!”
“撕碎这些狗官!”
积压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无数百姓,男女老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高台,瞬间将试图挣扎求饶的萧恬和张氏淹没。怒骂声、哭喊声、撕打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度失控。待到人群稍微散开,台上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衣物和斑斑血迹,萧恬夫妻二人,已然在人民愤怒的汪洋大海中,被撕成了碎片!
杨乾运凭借此举,迅速赢得了广信百姓的认可与好感,甚至不少俚僚部落的首领也派人来表示谢意。随后,他言辞恳切地向全城宣告:“诸位乡亲,萧恬伏诛,然大梁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岭南的兵马,不日必将前来攻打广信!此地将成战场,刀剑无眼,为免殃及池鱼,请诸位暂且出城,往山中或亲眷处躲避些时日!待我大汉王师平定此地,必当公告安民,助各位重建家园!”
因为杨乾运严惩恶官、为民除害的举动,百姓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很快,广信城内的大部分居民便开始扶老携幼,带着细软,有序地撤离城池,前往周边山区或投靠乡间亲友避难。
杨乾运顺利实现了清空城内不安定因素、获取民心的战略目标。
他立刻下令,全军动员,就地取材,日夜不停地赶制守城器械——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同时加固加高城墙,深挖壕沟,布置鹿角拒马。
广信城,这座西江畔的州治,迅速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老将持剑立于城头,目光投向南方,他知道,岭南酋长陈法念的讨伐大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他必须要在这里,挡住梁军反扑的锋芒,为汉军夺取广州,赢得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