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点,春雷厂的小会议室内,空气比外面的春寒还要凝重。圆桌旁坐满了筹备组、财务组、法务与技术负责人,墙上的白板密密麻麻列着进度图与预算表。
罗燕首先开口,语气冷静却直指要害:“按照目前采购报价,若采用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的正价授权方案,半年内光是射频芯片的授权费用就高达九十八万七千元。我们的账面现金流,只能撑到下季度初。”
李向东眉头紧锁,没出声。
一旁的老杜工推了推眼镜,接话道:“跳频方案还没稳定。昨晚测试样机成品率只有58%。滤波抗干扰不够,功率段偶尔还发热过载。照这状态直接上量产,后果……风险太高。”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轻易说话。技术不成熟,资金又捉襟见肘,眼前这条路仿佛越来越窄。
李向东坐在首位,扫视了一圈每个人的神色,终于开口:“如果我们今天还想不出一条能走通的新路,恐怕,这条试产线根本就不会启动。”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寂。墙上时钟滴答响,像催命一样。问题清晰而残酷:专利封锁、资金枯竭、技术瓶颈,三重压力已将春雷逼至墙角。
会议室一片沉默中,林青青缓缓将手中纸页摊在桌上,语气平静却带着破冰的锋芒:“如果……我们不付现金,而是用股权做交换呢?”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一瞬间静若凝固,连窗外楼下搬货车的喇叭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墙外。
“股权?”杜工皱眉,语气中透出不解与警惕,“把股权给外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青青没有立刻解释,而是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打印草案,递到李向东和罗燕面前:“以不超过5%的项目期权,换取对方完整的GSm射频前端模块设计及使用授权。三年归属期,附业绩对赌条款。”
罗燕低头翻阅,神色一凛:“你是说东泰?那个香港厂?”
林点了点头:“是他们。我昨天和他们的技术经理通了电话。他们确实有现成方案,并且有配套的整合经验。只是一直没人愿意拿出对等的合作筹码,所以谈判总卡。”
她指着文件中的条款节:“我们不转让春雷股份,是单独设立项目期权池,归属限定,绑定绩效。对他们而言,是进入内地市场的跳板;对我们,是节省百万现金与半年技术摸索的捷径。”
会场再次陷入短暂寂静。
“可这是从没人干过的事。”杜工低声说。
“所以才叫换股,不叫买断。”林目光坚定,“你们担心他们拿走核心,那就让这核心,有我们的一半指纹。”
李向东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把那份打印草案拿起,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了下去。角落的投影灯正好扫过纸面,“5%期权”五个字清晰可见——那是一次高风险下注,也是,一场思维方式的剧变。
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几双眼睛盯着林青青手中的那份草案,更多的则落在她身上。她没有退缩,反而站了起来,眼神沉稳地扫过众人,逐条解释:
“首先,期权归属周期是三年,不是今天给出去、明天就兑现的。”她翻开草案一页,用激光笔点住一行字,“每年设定产值门槛,只有达到节点目标,对方才能按比例兑现对应份额。”
杜工皱着眉头:“可就算这样,对方也拿到了股份收益……”
“只限于射频模块相关的销售利润。”林接话毫不迟疑,“他们不参与厂务,不拥有春雷母体股份,也无董事席位,不具备任何决策权。这是项目绑定,不是控股让渡。”
她翻过一页,停顿片刻,语气略微放缓:“我们不是送钱,是让他们拿成熟解决方案,下注我们的执行力与成长性。如果失败,他们什么都得不到;我们也不多损一分钱。可如果成了,我们节省了授权费、时间成本,还能站在他们肩上,继续往前走。”
有人低声嘀咕:“这思路太像资本市场那一套了……”
“没错,”林不等他说完,直接接上,“这是一次对赌,本质上是一场风险投资——只不过出资的,是对方的技术,我们出让的,是未来的可能性。”
众人沉默片刻,神色却悄然发生变化——从最初的抗拒、不安,变成若有所思。
李向东靠在椅背,指尖轻敲桌面,像是咀嚼着刚刚那句话,忽而轻轻开口:“这不是买卖,是资本合作。”
空气仿佛被重新点燃了一些,思维的火光,在这个并不算宽敞的会议室里,一点点亮了起来。
李向东合上草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支持。现在请举手——谁反对?”
会议桌边一时安静无声,罗燕和杜工相视一眼,眼神里依旧带着顾虑。有人下意识看向采购预算表,更多人盯着技术稳定性测试表格上那一串“成品率60%”的红字。
几秒钟后,罗燕缓缓举手:“我赞成——至少能让项目继续推进。”
杜工咂了咂嘴,也抬手:“总比靠不住的跳频方案强。”
其他技术骨干、财务组成员陆续举手,动作或快或慢,但最终,一圈手臂齐齐高举。
李向东轻轻点头:“好,决议通过。”
他提笔在会议纪要上写下新一行字:“RF模块授权谈判对象:东泰电子。”
会议室气氛陡然由沉闷转为一种临战的紧张感。那是一种方向明确后的紧张,不再是焦灼的等待,而是即将出征的预热。
林青青顺势翻开随身带来的记录本,补充道:“其实东泰董事覃俊仁年初拜访时就提过,有授权意愿。只是当时我们没资源,他也没立场主动开价。”
她合上笔记本,补了一句:“现在我们给了他谈的理由,他就没理由拒绝。”
李向东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微亮的天光:“既然这局开了,那就别让对方小看我们。”
桌上的草案被压在玻璃水杯下,纸角微翘,而那张写着“期权三年归属”的方案,像是点燃了一把静默已久的火。春雷的第一场技术资本博弈,就此吹响号角。
会议室的门悄然关上,众人陆续散去,脚步声渐远。夜色尚浅,阳光还未完全透进窗棂,但李向东已独自坐回了办公桌前。
台灯下,那份《期权换股合作备忘草案》静静摊开在他面前。纸张边角略有些卷曲,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头脑风暴的洗礼。他翻到倒数第二页,在“授权目标企业”一栏,停顿几秒,提起笔,缓缓写下:东泰电子股份有限公司。
墨水未干,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林青青悄声走进来,语气低缓却不无担忧:“这一步,你压得住吗?”
李向东没有抬头,只将笔帽扣回,轻轻合上草案。声音平静却笃定:“要当赢家,第一步就得敢不一样。”
窗外传来几声早鸟的啼鸣,模糊又清晰。桌上那份文件仿佛不是合作草案,而是春雷通往新战场的请战书——从此刻开始,这不仅是产品的竞争,更是一次资本规则的试探与突围。
镜头落在签字处那一行笔迹清晰的企业名上,宣告着:春雷,正在走上另一条不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