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还未亮,春雷厂大院已是灯火通明。
车间门口,李向东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工作台前,目光如刀,身后是贴着红字的排产进度表。
三十多号骨干员工、组长、调度员围站成半圈,神情肃然,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李向东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
“三天。”
他缓缓扫视全场一圈,眼神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三天之内,我们要把第一批货全部赶出来。”
话音落下,空气像被瞬间拉紧的弓弦,几人喉结滚动,却无一人质疑。
“从现在开始,全员切换冲刺状态,谁出问题,不是下岗,是连厂一起砸。谁扛住了,年底奖金我李向东一个人包!”
他话锋一转,手指一扬,迅速分派任务:
“罗燕,带着办公室那几个人,全体下车间,老化测试那边人手不够,你们去补。别告诉我什么文员不懂机器——现在懂不懂都得干!”
“收到!”罗燕摘下眼镜,利落点头。
“王哥,阿忠,你们盯主线,三班倒必须滚动开机,任何人敢偷懒摸鱼,直接拉下换人!”
“包在我身上。”王哥撸起袖子,声音低沉。
“小许!”李向东转向他,“原料仓交给你。所有废料必须重新筛选一遍,只取能用的干料,掺和比例你自己拿主意,但只要出问题,我只找你!”
“明白!”小许点头,眼神透着狠劲,“我不睡也守着。”
李向东点点头,声音压低,却带坚决:
“这批货做不出来,我们所有人这个月白干,厂没了,信誉崩了,你们出去连下份工都找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反倒缓了半分:
“但只要能扛过这三天,我就能把料抢回来,把单交出去,把这个厂真正拉上牌桌。”
“到时候,账上有钱,机器不停,你们想提谁涨工资都行。”
没人再多说话,众人转身就走,罗燕摘了外套直接套上工作服,小许冲向原料库,王哥挥手召人上岗——整个春雷厂,在这一刻如同开闸的洪流,轰然运转起来。
时间,只剩下七十二小时。
第二天凌晨两点,春雷厂的灯还亮着,像一座孤岛,在东郊工业区的夜色中死死撑着。
车间内,老旧的注塑机发出刺耳的“咯咯”声,一台机的液压管被撑得滚圆,机器运转时不断发出喘气般的嗡嗡声,像是在强撑身体的老牛。
“老二那台机噪音又大了!”阿忠戴着耳罩,在油雾中喊。
“先顶着!”王哥一边走一边咳,一条腿隐隐拖着,白天爬架子扭了一下,到现在没空歇,“料断之前,机器不停!”
操作台前,小满双手不停地把半成品装进模架,再扣上外壳。她没戴手套,怕影响速度,几小时下来,指尖已磨出血泡,破皮粘上了塑料粉,泛红一片。
罗燕给她递上止血贴,小满摆摆手,没接。
“等回家再贴。”
废料筛选间,小许拿着一批新拉回来的旧料样本,用刀片刮开表面,再对光看材质纹理。额头上汗水一滴滴滴进测试盘,旁边的电子秤已经糊了一层粉尘。
“这批料杂质偏高,合模时可能脱边。”他对李向东低声说。
“还能用吗?”
“能,但成品率最多八成。”
李向东看了看车间那边不停滚动的产线,语气冷硬:“能用一克是一克,不许放慢手!”
“是!”小许不再多言,转身继续配比。
第三天,日产量一度跌到两百五十套以下,整整比第一天少了七十套。
晚上八点,李向东亲自拿着热水壶给车间送茶,走到王哥身边,看到他靠着柱子喘气,脸色发白。
“王哥,你腿还行不行?”
“行。”王哥咧嘴一笑
李向东点了点头,没说话,拍拍他肩膀,转身回调度室,继续核对进度。
第三天下午四点,烈日将厂房晒得发烫,空气中混着机油与焊塑味,闷得喘不过气。
调度室的电话骤然响起。
罗燕一把抓起话筒,几秒后,她猛地站起身,声音罕见地带了颤音:“李厂!有货了!抢到一批正料!”
李向东猛地转头,眼神炽亮:“多少?”
“五吨!”罗燕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二线供货商,陈记塑业的,他们说是被退单的现货!我们付现金,马上可以提走!”
李向东一刻不停地推门而出:“王哥!小许!马上派车!”
十五分钟后,两辆加高货斗的卡车轰鸣着驶出大门。
不到两小时,满满五吨AbS正料,像堆积如山的救命粮食,被一包包卸进了原料仓。每一个塑料袋上的封条,在太阳下反射着亮眼的白光。
“哈哈哈哈!”王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身油渍也不管了,咧嘴狂笑,“老天爷总算没直接弄死咱!”
连一向沉稳的小许都忍不住高举双手,朝天比了个大大的“V”字。
车间里传来一阵阵欢呼,工人们有人拍桌子,有人高声吹口哨,连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李向东站在仓库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了三天三夜的肩膀,终于松开了一寸。
他看着手里临时改的排产表,冷静地重新划线、标红、加批注。
“听我说——”他一声喊过所有人。
喧哗声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吹动原料袋哗哗作响。
“今晚八点,全线复原!新料先上老机,优先赶大批量,日产目标三百套以上!”
与此同时,佛山南区,启德电子总部顶楼。
空调低鸣,办公桌上那只镀金座机忽然响起,叶启荣懒洋洋地拿起电话,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
“喂。”
那头传来一个压低嗓音的声音:“……李向东那边,顶住了。他们刚抢到一批正料,是陈记放的库存,五吨整。”
话音一落,办公室陷入几秒死寂。
“你说什么?”叶启荣缓缓坐直身子,手指轻敲桌面,脸色沉了几分,“五吨?还他妈是正料?”
“是的。”对方小声补充,“现在产线重新启动了,日产量回升到三百套左右。”
“……”叶启荣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一道阴光。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电话,一声不响地抽出烟盒,叼上一支,却始终没点燃。
他望着窗外,眉头紧锁,良久,才猛地按亮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只说了三个字:
“——启动b计划。”
那边沉默一秒,随即低声应答:“是。”
挂断后,叶启荣靠在椅背,双手交叠,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着冷笑。
“春雷?你以为抢到几吨料就翻身了?”他低声自语,语气冷若冰渊,“你能挡一波货荒,挡得住整个系统来查你?”
他随手点燃那根烟,烟雾升起,在昏黄的顶灯下缓缓弥漫。
夜已深,春雷厂却依旧灯火通明。
老化测试区的灯一盏盏亮着,工人们轮班进出,运料车穿梭在狭窄过道间,偶尔传来焊接时“滋啦”的电流声,像是夜空中微弱却固执的心跳。
顶楼天台上,李向东独自站着,一只手搭在生锈的护栏上,另一只手夹着烟,烟头在风中时明时暗。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巴巴地贴在背上,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望着厂区那一排排泛黄的灯光,许久,轻声自语:
“东泰,三天交货,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