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桂林夜市的“春雷”贴纸已经贴在了小陈摊位上方的雨棚上。透明底,红色字体,胶边还带着点褶皱。可在一堆写着“启德原装”“三包保障”的老标语中,它就像一块生生贴上去的伤疤。
有人盯着那张贴纸小声嘀咕:“这牌子没见过,真的假的?”
小陈脖子一梗,拍着摊台吆喝:“真不真你拿回去试!24小时包换,不包退钱!退回来我还给你贴油钱!”
旁边摊主撇嘴:“你们这什么春雷,我听都没听过,别是山寨的吧?”
小陈冷哼:“山寨能包换?启德的你试试看,他们人都找不到。”
有人翻起包装盒上的标签:“这壳还真新,芯片看着也不是回收的。”
小陈见状,眼睛一亮:“这批是春雷刚出的新品,信号稳、耗电低。我自己装了一台,前天装,昨天响两回,老赵还在场呢。你要不信,明儿来听。”
旁边几个顾客一听,反而有点动心:“真要不好使能退?”
“退,我小陈说话算数!”
他补了一句:“老顾客都找我装春雷,说起码我在这,人跑不了。”
……
深圳,李向东站在电话旁,听着罗燕一边挂电话一边记录。
“德昌回访,说春雷这批没返修,客户反应还不错。”
李向东捏着茶杯,没说话。
“还有遵义那边,客户退了启德行那批货,说人家装的是拆机翻新,壳裂芯发热。”
“说咱们这边货干净。”
李向东终于露出一点笑:“那就继续打。”
正说着,二胖抱进一摞传真单:“桂林那边传来消息,启德行又放了一批货,压了价,每台硬是比我们低二十块,还承诺‘先铺货、月结款’。”
王哥当场爆了句粗口:“他娘的真是玩命了!”
罗燕看着账本,皱眉:“再往下压,人工都不够付。”
李向东低头,把库存单摊开:“不急。他们贴得越狠,赔得越快。我们贴双价,城里走新货守口碑,县里放翻新走实惠。他们横着压价,我们就竖着分线,各守各的阵地。”
“你说得轻巧,”王哥抽着烟,“可我们翻新的才堆了几十台,不够打。”
“那就多翻。”李向东看向王哥,“你带阿忠去一趟回收市场,收机器,别光看外观,要芯片能用的。”
“翻新件另外建账,小许来管出库,正品线一律不准混。”
晚上七点,王哥带阿忠回来了,身上一股机油味,裤脚全是灰。
“今天从早到晚蹲了西乡两家废品站,阿忠差点跟人吵起来,那收废的死咬一台二十,说能拆金。我们磨了半小时才拉下一车旧货,回来看,有四十几台还能抢救。”
李向东走过去,掀开帆布,露出一堆破损bp机。有的壳黄得像姜片,有的键都掉了。
“这种也收?”
阿忠喘着气:“芯片测过,信号能跑。老杜他们说能修。”
“行。”李向东点头,“今晚开夜班,灯全开。翻新件只用检测合格主板,壳子统一新模,统一贴翻新标识,售后和正品一样。出了活的,一台一块五,修得快的另有提成,月底清账。”
八点,仓库里光亮如昼。维修台边,老杜戴着老花镜,眉头拧着。小许脚踩木凳,嘴里咬着电笔,焊锡味弥漫整个屋。
“这台烧了两颗电容,我换得手都抖。”老杜咕哝。
“老杜,你那是老眼花。”小许咧嘴笑,“向东哥,这活算提成还是按小时?”
李向东没抬头:“翻新件一台一块五,月底结。修得快的,我另记账。”
王哥在旁边支着下巴看:“这活倒像拆雷。”
“拆雷总比等死强。”李向东递过去一瓶冰绿豆汤。
罗燕一壶壶泡茶,一遍遍在维修清单上做登记。她抬头看李向东:“你说这能撑多久?”
“撑到他们爆。”
罗燕拿着一页登记表,皱眉提醒:“我测了翻新件回款比,利润虽高,但返修率如果超了百分之五,这批账就要倒挂了。”
李向东点头:“所以流程也得上,别糊弄。”
“可你不怕翻新的砸牌子?”王哥皱眉。
“贴的是翻新标签,不混渠道,不贴正品标识。老百姓要便宜货,咱就实打实给。你看着,没人骂我们。”
深夜十一点,维修桌上堆满焊枪、电容、芯片和一沓旧机壳。仓库角落,阿忠用螺丝刀一点点拆壳,小许旁边打着草稿笔记,研究线路图。罗燕趴在桌上打起了盹,一边的算盘还卡在一串半打的数字上。李向东披了件外套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壶温过的茶。
“别停,最后五台干完就收。”他轻声说。
王哥蹲在门口抽烟,突然说:“你觉得咱们像不像当年粮站的临工?忙得像狗,还没转正。”
李向东没立刻答话。他想起十年前父亲也在粮站当过临工,撑着麻袋肩膀烂了一层皮。
“咱这可不是粮站,咱这以后是公司。”
王哥抬头:“你还真当回事了?”
李向东点头:“咱们贴了牌,有了合同,有了流程,有工资单、有售后登记……从这天起,这地方不叫仓库,叫公司。”
王哥一边笑一边点头,嘴上却嘀咕:“公司就公司,能发得出工资就行。”
“你这话我记下了,回头按件给你算双份。”李向东开玩笑道。
第二天一早,仓库还没完全醒过来,小许揉着眼睛跑进来:“向东哥,昨天那批翻新货,桂林小陈早上打电话说,卖出五台,没一台出毛病。”
“说有熟客专点春雷,还问有没有小号机器。他那边说话好使,顾客信他。”
“继续跟。”李向东点头,“从今天起,凡是贴过春雷的机器,售后返修记录分开做一张,单独统计。”
“要干嘛?”王哥问。
“打口碑。”李向东冷静道,“等口碑跑通,我们再抬价格。他们下不去,我们还抬得上来。”
王哥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你还真想把春雷做成牌子?”
李向东盯着桌上的出货表单:“贴得出去,收得回来,那就不是名字,是招牌。”
三天后,王哥拿着传真回来了,脸色复杂:“你看。”
李向东接过一看,是桂林市场办老刘偷偷传真过来的投诉汇总。启德行客户怨声载道,说机器返修率高,客服电话打不通,三天没人搭理。还有代理之前承诺‘全新三包’,结果货一到就是翻新,顾客不干了,把摊子堵得水泄不通。
“说启德行贴出去的货,有的是翻新冒充新机,有的是批次混乱,仓库混得一塌糊涂。”王哥压低声音,“还说他们一个代理差点被扯了袖子。”
李向东眯眼:“他们靠压价抢客,撑不了几轮。我早料到这天。”
王哥搓着手:“向东,咱们是不是该趁机发点声?”
李向东站在仓库门口,望着那面写着“流程”的墙。
“咱还不急。”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捏在手里没点燃,只是低声说:“先让他们乱。我们,稳着打。”
他把烟夹到耳后,眼神落在堆着的箱子上。下一步怎么走,他心里早已开始推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