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生黑着脸看过来,“没事就好,省得大家伙都担心你。”
“其他几个小队怎么还没下来?”
顾左右而言它,反正就不顺着陆向荣的话口往下说。
陆家兄弟和陈壮等人脸色皆是一沉,这摆明了是不想给他家应有的补贴。
陆向荣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肩膀。
当他双脚落地的瞬间,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陆向荣上半身的衣衫和粗麻布裤腿,已经碎成了破布条。
就在这挂着的麻布衫下,依稀可见狰狞可怖的伤口。
原本粉嫩的血肉此刻全部外翻,与凝结发硬的血痂盖在一起,分不出是肉是泥。
赤着的双脚更是还在往外汩汩流着鲜血,几乎要将他脚下那一片泥地染红。
陈壮眼里遍布血丝,“就是为了救周强东!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跑到了鹰嘴崖边上,被一棵老树挂住,才捡了条命。”
“可那片地方大家伙儿都知道,也叫亡山,地势陡峭又重峻。”
“荣字是拼了命才把这俩人带回来!而且李知青可以作证,当初也是荣子眼尖,先发现了他。”
张山青抹了把脸上干涸的泥浆,“没错!荣子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才救回来这两个人!”
这几句话一出,村里乡亲全都议论纷纷。
“荣娃子可是为咱们村立大功了啊!要不是他,强子和李知青没准儿还挺不到这时候哩。”
“村长,要俺说啊,咱的大字报表彰陆家兄弟!”
“这三兄弟身上伤痕交错,可没少出力啊!”
……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说着,寂静的村口此刻变得嘈杂不已。
冯海生被围在中间,隐在黑暗中的脸色阴沉。
没想到陆向荣居然这么命大!
他让老三提前上山将周围地势挖空,又布置了不易被察觉的陷阱。
再加上鹰嘴崖的地势嶙峋,湿滑的青苔遍布,更混着泥石浆流。
可陆向荣偏偏没事,还立了功!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陆母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惊肉跳,“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快快快,他二嫂赶紧回家拿双草鞋,再拔几株止血的草药来!”
陆母心急如焚,血压都快高了。
陆向荣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娘,我没事。”
随后,一双幽黑深沉的眼睛直接望向前方,只见冯海生神色晦暗。
陆向荣冷冷勾唇,脸上看不出半分其他情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悬崖边上出现了铁蒺藜,还有铁钩钉。”
“扎进了我的肩胛,还有脚底,村长怎么看这事?”
轻飘飘的低沉话音,缓慢却有力。
冯海生咳了一声,“山上啥东西都有,前些年还有被冲出来的铁片子钢板。”
“真要计较起来,恐怕要往前追溯几十年。”
“行了,瞧你这浑身狼狈样,让你上山又不是卖命去的,赶紧回家歇着吧。”
他话音刚落,冯正安那边就带着人下了山。
冯正安看到陆家兄弟时,眉眼中闪过一道阴森,但却转瞬即逝,收敛得极快。
“爹,我们这边暂时还没看到人。”
“那两处泥石流干僵涌动的厉害,几乎成沼,谁进去都不好说。”
“附近我们也搜遍了,连个人影脚印都没看见。”
冯正安顾不上其他,仰起脸,哑着嗓子说道。
“什么?!”
听到这话,冯海生的脸色又是一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上去这么多人,居然只有陆家兄弟找到了人!
陆向安眼神讽刺地盯过去,“怎么,把最危险的鹰嘴崖分给我们兄弟,结果你们到平坦坡上却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这话说得直白,半点拐弯抹角也没有。
冯正安以及他身后几个青年全都无地自容,尤为冯正安的脸色难看。
当众被陆向安斥责嘲讽,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冯正安眼神阴郁,“有种你们去山上接着找啊。”
陆向安眼睛一眯,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陆向荣反手摁住。
只见陆向荣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黑眸愈发幽亮,“我们都是分队行动的,这提议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现在找不到人就是没本事,还推脱什么?”
两句话就把冯正安的话口堵死。
他嗓子里一噎,脸色涨红,说不出话。
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处都隐约泛起白。
冯海生在旁边看着,手指捻过火把,“有功夫在这里吵,还不如分散着上山去找!”
可这时候夜色正浓,山里更是不见半点光亮。
斜插出的断枝岩石全部都裸露在泥浆外,不仅要预防山中野兽,更要提心吊胆地走过每一步。
山脚下,几条崎岖小径蜿蜒着绕到山上。
众人全都沉默。
尤其是刚下来的那批人,他们知道那里环境有多沉闷,处处都是咸湿的泥腥味。
枯枝败叶夹杂在泥里,本就寂静的山林更是鸦雀无声。
笼罩在心头的压抑感犹如大山,震得他们喘不过气。
这时,陆向荣却倏尔开口,“我们兄弟倒是可以再度上山。”
轰!
淡漠的嗓音传荡在这一片空地。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瞠目结舌。
每一个字都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海面,激起滔天骇浪。
乡亲们震撼地看过来。
旁人还没说话,陆母就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膀,“胡闹!”
“上山是那么好玩的事?人命关天,你们万一没把人救出来,还把自己搭上咋整!”
“你身上的伤不能再拖沓下去,万一落下病根,你是要娘的命啊!”
陆母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
原本红润的面色在此刻火光的映射下,竟有些发白。
陆向荣冷峻的眉眼中略有动容,可眸底却依旧坚定,“娘,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丧命。”
啪。
啪啪啪!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随后便是震耳发聩的掌声。
“荣娃子好样的!你是咱们村里的榜样啊!”
大家伙异口同声,满眼都是赞赏与钦佩。
“荣娃子,你要是能把俺家娃找回来,俺家给你五斤粮票!”
“俺家田埂头新挖出来的洋芋,也给你家六斤!”
……
家中孩子丢在山上的那几户人家,更是热泪盈眶,恨不得把陆向荣供起来。
陆向荣站在原地未动,狭长的黑眸直勾勾盯向冯海生。
大势所趋,危机当头!
就算这老东西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允!
冯海声阴沉着脸,几乎如天边铅云般浓黑,“好,既然你敢发话,就肯定有几分本事。”
“只要你能把被埋着的那几个乡亲救出来,我立刻上报公社对你大字报表扬,我再额外做主,给你们兄弟每人五块钱补贴!”
闻言,陆向荣直接无视他那一张板着的老脸,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每人十块钱,五斤新粮,两斤肉票。”
“什么?!”
“陆向荣,你可别给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