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阳春白雪刚完,咸水鸭就端了过来。
赵辰被鸭子的香味吸引,顿时赞叹:“这鸭子不错,健硕,肤色也好!”
却不知对面郑成功,尴尬的脚趾头,差点把皮底鞋抠穿了。
赵辰却还端起酒杯,丝毫不觉的朝他敬酒,郑成功不得不双手捧起杯子。
“佩服,佩服,程兄果然是妙人,今天这酒,真是别开生面。”
绿裙女子再呆,也知道被赵辰忽悠了,好好的琴行,硬是作了酒馆。
有股怨气从心中升起,眼看着绿裙女子,脸色就不对了。
好在此刻,郑成功起身,满面都是爽朗的笑容。
“姑娘,刚刚那把黄色木琴,可是九霄环佩?”
可知郑成功,也是个知琴人,女子被郑成功笑容感染,这才按住怒意:“公子好眼色,正是唐琴,九霄环佩。”
“不知作价几何?”
这里是琴行,当然是卖琴,女子立即还价:“此琴,卖九百两。”
声音平淡,却是让赵辰暗自心惊,够买一艘八百料空船了。
郑成功点点头,声音平静道:“麻烦姑娘包好,我会让人拿银子来取。”
是个有钱人啊,赵辰不得不多看了一眼郑成功。
这把琴,至少挣三百两银子。
绿裙眼中的不满,顿时化作惊讶,随即凤眼含笑:“谢公子捧场,这就叫人包起来。”
郑成功举起杯子,脸上终于舒畅:“现在,关某可以安心喝酒啦!”
挺无语的,没想到这顿酒,却花了对方九百两银子,赵辰有些过意不去。
“关公子,这鸭子,仍是我程某请的,否则程某要咽不下了!”
“哈哈,当然!”郑成功一口将酒喝干,然后看了眼南面屏风,“想听一曲《渔樵问答》。”
只片刻,空明的琴音,就透过屏风而来,那屏风上的墨意山水,恰好是一位钓鱼老叟。
“我若品江水,何须见朝堂,帝王只十载,樵歌传千秋。”
萧瑟的话语,忽从郑成功嘴里道出,赵辰听出了味道。
“关公子是官员?”
郑成功摇摇头,但不回话。
早上在朝堂上,赵辰被崇祯强行质押妻子,刚刚这一句,也引起了他的共鸣。
果然官越大,人生越不自在。
于是赵辰拿起酒杯:“既然关公子不是官,家境却殷实,如此再好不过,何须感慨!”
酒下肚,一股浓烈辛辣刮过心扉,仿佛连郁结,也散去不少。
两人现在是各有各的愁,郑成功也端起酒杯:“程公子借琴行为席,此潇洒之风,魏晋之后,怕是少有,吾不及也!”
几杯酒下肚,两人忽然惺惺相惜起来。
莫名其妙的,赵辰突然生出一种,想和对方拜把子的感觉。
却听郑成功问道:“不知程兄,对于名与利,如何看?”
想起过往,赵辰觉得来大明,最惬意的日子,反而是当初和阿八,在街头卖画的时候。
清贫,却无忧无虑。
如今虽然官至从一品,但一言一行,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就如同现在,与友人喝酒,也要用假名字。
“名,我所欲;利,我所欲。”赵辰不觉叹了口气:“人生,无欲则刚,待明白简单才是快乐,却难返旧时啦!”
说完伸手去拿酒壶,不知不觉却空了。
郑成功把手一挥:“麻烦姑娘,再拿一大壶酒来!”
今天赵辰,也是敞开了,特别想来个一醉方休。
“关公子,这个‘大’字用的妙!”
其实两人,都知道对方用假名字,只是没有捅破。
将空杯子放在桌面,郑成功正儿八经的询问道:“不知,程公子,全名如何称呼?”
这话里,有让赵辰道出身份的意思。
而赵辰,因为多喝了几杯,也不想再隐瞒,随即起身。
“实不相瞒,我姓……”
关键时候,却听琴声忽停,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叶还珠。
“程公子,奴家开琴行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酒肆。”
想不到,居然是叶还珠在弹琴,对方此刻出现,恐怕是刻意为之。
仍然装作不认识,赵辰对叶还珠一拱手:“这位东家,琴艺不凡,心胸定然也宽。”
叶还珠眼中露出审视的精芒,走过赵辰身边时,悄悄在赵辰胳膊上拧了一下。
然后绕到郑成功旁边,对郑成功行了个礼:“这位关公子,出手大方,奴家还要谢谢你呢。”
九百两银子,约等于一个县令二十年饷银,可对于郑家,实属九牛之一毛。
“无妨,家父恰好要过寿辰,这礼物,他会喜欢。”
刚刚被揪了一把,赵辰才知,自己差点自报身份,有些冲动了。
他知道,问题应该,出在关公子身上。
忽然捂住肚皮,脸上有些尴尬道:“不知可有茅厕?”
身穿淡红马面裙的叶还珠转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大方的一笑。
“茅厕在内院,公子随我来。”
两人来到后院,茅厕肯定没去,反而找了个大堂看不见的角落。
“赵公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芝龙大公子,郑福森。”
短短一句,叶还珠先回大堂。
留下恍然大悟的赵辰,心潮剧烈起伏。
他知道,大沽保卫战,就是郑成功率领的舰队。
此人和他有大仇,却阴差阳错,差点成为知己。
大义上,他该为兄弟们复仇。
个人来说,对郑成功本人,赵辰印象极好。
心中忽然,无比的复杂。
想到郑成功刚刚那句感叹,郑成功本人对权利,欲望似乎并不太大。
难道这家伙,也是身不由己?
如果那次战争,郑成功只是听命行事,那责任,还在郑成功身上吗?
无法决断,赵辰决定先放一放。
回到大堂,郑成功已经端起一个大酒壶。
“程兄过来,上新酒了。”
此时,赵辰却表情冷漠了不少,连笑容,也是非常勉强。
“程兄为何突然不悦?”
被看出来了,赵辰又不能立即揭破对方身份,只能将用力一笑,反而将嘴角给扯歪。
“程兄,我忽然想起,还有一道菜值得品味,这就去对面取来。”
说完不管对方反应,转身出了大门。
刚来到屋檐,便从腰间摸出一个铜板,心中默默念叨。
“秦庄,秦海,你们俩给个数,正面当场报仇,反面过后再说!”
随即用力一抛,铜板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