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看着唐雨萱那满脸好奇、写满八卦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满是宠溺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缓缓地讲起了家族的往事。
故事得追溯到解放前那段动荡的岁月。
外公的父亲,原本并非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而是从浙江嘉兴逃难来到上海的。刚到这座陌生又繁华的城市时,为了生计,他什么活儿都干过。
当过四处奔波的报童,在街头给人擦过皮鞋;后来又到布号当伙计,在裁缝铺里当过学徒。在这些不同的行当中摸爬滚打,他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
在那个战火纷飞、局势混乱的年代,想要在上海站稳脚跟,就不得不与当时在上海滩颇具势力的地下龙头——青帮的人打交道。
那时,外公的父亲正值年轻气盛,浑身都是敢打敢拼的劲头,便顺势加入了青帮的一个堂口。
借着这个机会,他跟着混进了当时上海唯一相对安全的地方——法租界。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日本人占领了法租界,青帮的大部分成员都陷入了艰难的抉择:有的被日本人驱使,沦为了遭人唾弃的卖国贼;有的则被迫离开了法租界。
幸运的是,外公的父亲由于加入青帮的时间较短,还没什么名气,所以既没有被赶出法租界,也没有成为卖国求荣的人,而是在一家法国人开的纺织厂里留了下来。
后来,随着日本在战场上的颓势越来越明显,他们对上海的控制也逐渐减弱,青帮又开始在暗中活跃起来。
外公的父亲,按照外公的说法,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取得了这家纺织厂的所有权。
听到这儿,唐雨萱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这么大的一家纺织厂,若仅凭正当手段,怎么也轮不到外公的父亲来接手。这里面肯定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只是这种事不便多问。
总之,在那个动荡混乱、鱼龙混杂的年代,外公的父亲在上海算是站稳了脚跟。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比小说情节还要离奇、凑巧,也彻底改变了外公父亲的人生轨迹。
他成为纺织厂老板的时候,正值日本投降,国内局势尚不明朗,战与和的走向扑朔迷离。一次偶然的机会,或者说是他一时善心大发,救下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巧的是,这个男人竟是当时的地下党,而且在上海解放后,还在政府担任要职。就这样,外公的父亲稀里糊涂地有了地下党的支持和背书。在这个男人的影响和感召下,他也为上海的解放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上海解放之后,在那位地下党朋友的劝说下,外公的父亲把整个纺织厂都捐给了国家,成了当时备受宣传的典型人物。再后来,由于相关政策,资产进行返还,他又凭借着对纺织和服装业的熟悉,在上海重新操持起老本行。
在那位朋友的扶持下,工厂的规模越做越大。
借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服装行业蓬勃发展的东风,外公家的产业再次腾飞,他也一跃成为上海的几位商业大佬之一。
宋家一共有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都是在建国不久后出生的。他们长大之后,便开始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家族生意。
而唐雨萱的外公,是宋老爷子老来得子,所以备受父亲的照顾和溺爱。
那时,家里的条件已经十分优越,生活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作为家中最受宠的老幺,唐雨萱的外公无需操心家族生意,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是个十足的文艺青年,痴迷于书法、美术,对流行音乐也情有独钟。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他结识了唐雨萱的外婆。
然而,还没等他带着外婆去见父亲,父亲就突然去世了。这一变故让家族生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差点就被其他竞争对手吞并。
好在大伯和二伯想尽了各种办法,才勉强保住了产业,但此时的家族生意也已摇摇欲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兄弟三人之间产生了矛盾。
大伯比外公大了二十多岁,当时外公还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而大伯已然是个深谋远虑的成功商人。
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
大伯得知另一位服装大佬家里有个女儿,年龄与外公相仿,而且那位姑娘对外公也颇有好感,便想着让外公与对方联姻。
在大伯看来,这样既能多一个稳定的盟友,又能彻底保住宋家的产业。
可当大伯把这个想法告诉外公时,外公当场就火冒三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门亲事。
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外公一气之下直接跑出了宋家,在外面和外婆结了婚。
这一举动可彻底惹恼了大伯和二伯,他们放话,如果外公和外婆不离婚,就把外公赶出宋家,一分钱都不会给他,让他自生自灭。
毕竟在这之前,外公从未有过工作经验,所有的开销都依赖家里。以前有父亲护着还好,可现在父亲不在了,两位哥哥想用经济手段让外公屈服,简直易如反掌。
但外公也是个倔强的人。
你不给我钱,那我就不要了!什么家族产业、遗产,他通通都不稀罕。
他只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出去打工吃苦,也绝不向两位哥哥低头。
要是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外公顶多也就是和家里断了来往,不至于大伯去世了,一提起来他还如此生气。
这后面的事情,还和外婆有关。
外婆与外公相识时,同样也是个文艺青年,热爱唱歌跳舞。她不仅艺术功底扎实,人也长得甜美可爱,很快就在文艺圈里小有名气。
之后,一家当时还不叫经纪公司的音像公司找到她,想要和她签约出磁带。这样难得的机会,外婆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准备工作中,满心期待着出唱片。
经过半年多的精心准备,外婆终于录制了几首歌曲。可万万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音像公司的解约通知,对方不仅收回了她已经录制好的歌曲,还禁止她再演唱这些作品。
这对全身心投入、满心憧憬未来的外婆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因此大病了一场,也对文艺圈的事情彻底厌倦,便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和外公一起过上了平凡的小日子。
不久之后,大伯的大儿子要结婚了,派人把请柬送到了外公手上。
虽说这个大侄子的年纪比外公小不了几岁,但外公毕竟是长辈,而且侄子亲自来邀请,他也不好拒绝,驳了侄子的面子。
其实,外公当时也想着借此机会,化解和两位哥哥之间多年的矛盾,便答应了下来。
婚礼当天,外公不仅自己去了,为了表示诚意,还带着外婆一同前往。
起初,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外公和家里人的关系似乎也有了一些缓和。可就在外公去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谈论外婆,他便留了个心眼,悄悄听了起来。
这一听,可把外公气得火冒三丈。
原来,外婆当时被音像公司解约,根本不是对方所说的那些理由,而是因为宋家向音像公司施压,要求他们与外婆解约。
宋家在当时的上海影响力颇大,音像公司可不想因为一个新人,就树立宋家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于是便做出了解约的决定。
不仅如此,宋家还在多个音像公司打招呼,就是想要封杀外婆。
听到这个消息,外公当场就抓住那两个背后说闲话的人,怒气冲冲地去找大伯对峙。更让他气愤不已的是,大伯居然当场就承认了此事,还直言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外公和外婆没有经济来源,逼外公后悔,然后回家向他赔罪。
这种事,外公怎么能忍?要是换成唐雨萱,她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外公顿时怒火中烧,在婚礼现场大发雷霆,把所有来宾的桌子都掀翻了,一场原本喜庆的婚礼,就这样被搅得一团糟,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话。
幸好大伯的儿子和儿媳感情深厚,不然被外公这么一闹,说不定当场就得离婚。
而外公这一闹,也把当时的大嫂气得直接晕了过去。后来听说,那次之后没过多久,大嫂就去世了。
虽说大嫂的死不能直接归咎于外公,但他确实脱不了干系。
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彻底陷入了僵局。
外公也再没和自己的大哥见过面。
听到这儿,唐雨萱终于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她不禁感到一阵唏嘘,原本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要是兄弟三人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沟通,把各自的想法说清楚,也许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当时,两兄弟都固执己见,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宁可几十年互不来往。
在唐雨萱看来,大伯其实就是想听外公服个软,而外公也盼着对方能给自己一个道歉。
可直到大伯去世,外公都没等到那句道歉,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为了化解外公心中的怨气,让他能发泄一下,唐雨萱立刻义愤填膺地对外公说道:“外公,您别生气啦!错又不在您,您干嘛还跟自己过不去呀!您放心,明天要是大外公家的人敢刁难我妈妈,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跟他们理论理论,绝对不会让您丢面子!”
外公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
外婆却对外公鼓动萱萱明天去捣乱的行为很是不满,皱着眉头说道:“你呀你,能不能教点好东西!人死如灯灭,连我都不跟他们计较了,你还这么在乎干嘛。”
外公梗着脖子,气呼呼地说:“那可不一样!他欺负我也就罢了,但欺负我的女人,绝对不行!”
唐雨萱连忙附和:“对,外公说得太对了!谁都不能欺负外婆!”
这时,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宋雨萌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走出来,伸手揪起唐雨萱的耳朵,没好气地说:“萱萱,你给我闭嘴,回屋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呢!”
唐雨萱被揪着耳朵,疼得直咧嘴,赶紧跟着母亲进了屋。
一进屋,宋雨萌就准备教训她,唐雨萱眼疾手快,赶紧捂住母亲的嘴,小声说道:“妈,我那就是故意说给外公听的,想让他出出气嘛,我又不傻,还能真去捣乱呀!”
宋雨萌这才明白自己错怪女儿了,可嘴上却不肯承认,嘴硬地说道:“我也没说啥呀,我就是让你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赶紧睡吧。”说完,就上床假装睡觉了。
唐雨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诗雨一起躺在了地铺上。
外公家地方不大,只有两居室,所以萱萱和诗雨只能打地铺睡。不过这样也好,两人躺着还能更方便地聊天。
唐雨萱刚躺下,唐彦峰和诗雨就好奇地凑过来,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唐雨萱见母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化身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把今天听到的事情讲了出来。
唐彦峰听完之后,并没有像萱萱那样,只关注兄弟之间的感情问题,而是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雨萌,这么说来,你们宋家以前还真是个大家族呢。到现在,应该也还有不少资产吧。”
宋雨萌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听到了,我爸从宋家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去要那些东西,他们再有钱,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唐彦峰却不这么认为,他认真地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不想要,可人家不一定这么想啊。他们会不会觉得,你们去参加葬礼就是为了分财产?”
宋雨萌有些生气地说:“分谁的财产?我爸怎么可能分到大伯的财产,你这不是瞎扯嘛!”
唐彦峰耐心解释道:“一点都不瞎扯。岳父确实不能分大伯的财产,但他可以分祖父的财产啊!所以你们明天去参加葬礼,可能不会太顺利。”
宋雨萌还是不太相信:“不能吧,我听我爸说,宋家的服装公司好像都倒闭了。”
唐彦峰摇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宋家就没转行呢?原来那些大佬,哪个不是跨好几个行业的。而且有钱人家一般都把财产看得很重。”
宋雨萌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想让我去争不成?”
唐彦峰赶忙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明天你们多留个心眼,尽量别跟他们起冲突。要是他们为难你们,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你们就是去祭拜大伯,没别的意思。”
宋雨萌哼了一声:“这我当然知道。”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唐雨萱也插嘴道:“我明白爸的意思,他是怕我们吃亏,让我们去露个面,意思一下就行了,别让人误会。”
宋雨萌不屑地说:“我当然知道,我本来就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爸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呢,原来都是瞎操心。”
唐彦峰无奈地笑了笑:“得,算我什么都没说。”
唐雨萱没想到母亲家里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看来明天真得小心行事,绝对不能让母亲受委屈。
父亲的话也提醒了她,让她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心理准备,就像即将奔赴一场硬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