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第三次换药时,眉头拧成了疙瘩。
方稷脚踝上的肿胀非但没消,反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皮肤绷得发亮。
\"方老师,您这脚再走动,怕是要废了。\"铁柱用粗粝的手指轻轻按压伤处,方稷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门外传来赵峻岭的脚步声,年轻人抱着一摞表格匆匆进来:\"方老师,试验田的数据...\"
\"搁着吧。\"铁柱头也不抬,将捣烂的草药敷在方稷脚上,\"从今天起,方老师哪儿也不去。\"
方稷刚要开口,一阵锐痛从脚踝直窜上来,眼前发黑。等他缓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铁柱抱到了院里的藤椅上。五月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斑驳地洒在身上,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
\"铁柱说得对。\"张德贵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拎着条腊肉,\"方专家,您就安心养伤。村里人想来请教,到这儿找您就是。\"
就这样,方稷的\"临时学堂\"开课了。
第一天清晨,铁柱刚把熬好的药端出来,就看见院门外探出几个小脑袋,是王秀英家的孩子们。最大的小栓怯生生地问:\"方老师今天还教认字吗?\"
\"教!\"方稷忍着痛坐直身子,\"都进来吧。\"
孩子们欢呼着涌进院子,后面还跟着几个挎着篮子的妇女。不一会儿,村里的老老少少竟来了二三十号人,自带板凳围坐在葡萄架下。铁柱默默回屋,把家里所有的碗都找出来,熬了一大锅菊花茶。
\"今天咱们先认'麦'字。\"方稷用木棍在泥地上划出工整的笔画,\"左边是'禾',右边是'夂',合起来就是...\"
\"麦子!\"小栓突然喊道,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亮得出奇,\"方老师,我认得田里的麦子!\"
方稷心头一热。他招手让小栓上前,把木棍递给他:\"来,写给大家看。\"
孩子的手颤抖得厉害,第一笔就划歪了。围观的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不知谁起了个头,居然鼓起掌来。小栓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咬着牙继续写完了整个字。
那天傍晚,铁柱去后山采药时,发现小栓蹲在田埂上,用树枝一遍遍在土地上练习\"麦\"字。孩子专注得连身后来了人都没察觉,直到铁柱的阴影笼罩了他。
\"铁柱哥...\"小栓慌忙用脚抹平地上的字迹。
铁柱蹲下身,握住小栓的手,一笔一划额教小栓写:\"喏,这样写。\"
写完把树枝递回给孩子,孩子的手像接圣物般小心翼翼。
月光下,铁柱看见他掌心有磨出的血泡,但是这个孩子还能这么有毅力的在这一笔一划的写,铁柱觉得他看到了教员说的,这就是国家的希望与未来,少年强,则国强。
方稷的\"院子课堂\"越来越热闹。白天教妇女们认农药标签,晚上给青年讲土壤改良。铁柱除了熬药做饭,又多了一项工作,帮方稷搬动那块用门板改成的\"黑板\"。
这天清晨,铁柱照例上山采药。露水未干的草丛中,一株野生大豆引起他的注意。这豆秧子比寻常的粗壮许多,豆荚却出奇的小。他顺手扯了几株带回去,扔在灶台边准备当柴烧。
\"等等!\"方稷眼尖,拄着拐杖蹦过来,\"这豆子哪来的?\"
铁柱挠挠头:\"后山洼地多的是,牲口都不爱吃。\"
方稷如获至宝,捧着豆秧子左看右看。午后阳光正好时,他让铁柱背着自己去了那片洼地。两人在齐腰深的野草丛中穿行,惊起一群麻雀。
\"你看它的根系!\"方稷拨开泥土,兴奋得声音发颤,\"这么发达的根瘤菌,抗旱性肯定强!\"他指挥铁柱采集样本,\"快去供销社,给我妹妹方安打电话,她现在专门研究大豆,让她来看。\"
铁柱听不懂那些术语,但他看见方稷的眼睛比脚伤前还要亮。回程时,他特意绕到试验田,拔了几株普通大豆作对比。
那天夜里,方稷屋里的油灯亮到很晚。铁柱起夜时,透过窗纸看见他弓着背在笔记本上画图,受伤的脚搁在矮凳上,已经消肿不少。
第二天方稷破天荒迟到了。
铁柱推开房门,发现他伏在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那本画满豆秧子的笔记。晨光中,铁柱注意到方稷鬓角有了几丝白发。
转眼半月过去,方稷的脚伤好了七八分。这天他正讲玉米授粉技巧,忽听院墙外传来引擎声。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门口,方安和她同组的几个组员都来了,几个人大步走进来。
车门砰地打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跳下车,米色工装裤上沾着泥点,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她身后跟着三个同样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背着各式仪器箱。
\"哥!\"女子快步走进院子,张开双臂飞奔过来,紧紧的拥抱了方稷一下,眼镜后的眼睛和方稷如出一辙的明亮,\"你信里说的野生大豆在哪?\"
\"安安?\"方稷咧嘴笑了,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没想到,你来得比我想的还快。\"他转向愣住的村民们,\"这是我妹妹方安。\"
\"接到电话我连夜就出发了。\"方安突然哽住,手指抚上方稷的鬓角。
\"铁柱,\"方稷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你带他们去那片洼地。\"
铁柱带方安她们取完样本回来,方安也没想到,人在实验室坐,野生豆荚竟然能从驻马店通过哥哥从天而降。
方安本来要去搬设备,结果猛地转身,工装裤挂倒了板凳。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铁柱面前。
方安郑重的和铁柱说:\"张同志!你可能立功了!这可能是解决黄淮海平原大豆减产的关键!\"
铁柱黝黑的脸笑的憨厚。
方安已经从他身边掠过,拽着方稷往屋里走:\"得马上做电镜切片,你这边有固定液吗?\"突然又刹住脚步,\"你腿怎么了?\"
\"扭伤。\"
\"多久了?\"
\"没几天,这不是正在养着呢嘛。\"
方安的表情瞬间阴沉:\"这到底怎么回事?看起来好严重?\"她蹲下来就要卷方稷的裤腿,她不知道这已经在铁柱的调养下好多了,前几天更吓人。
\"铁柱处理得很好,放心吧。\"方稷按住她肩膀。
方安接过铁柱手里的药碗,浓烈粘稠的草药味让她皱眉,正要喂方稷喝,铁柱赶忙把药碗抢回来了,说到:\"我来吧,这是敷的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