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中原大旱。
洛阳城西的老槐树下,几个赤膊汉子正摇着蒲扇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周老爷死了!\"
\"哪个周老爷?\"
\"还能有哪个,'聚宝斋'的周世安啊!今儿个早上被发现在邙山脚下,跪着死的!\"
\"跪着?\"
\"可不是嘛,跟祭拜祖宗似的,面朝北邙那片古墓群,可瘆人了...\"
议论声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子,飘进一间青砖小院。院里葡萄架下,一个身着藏青长衫的年轻人正闭目养神。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癯,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石桌,仿佛在数着什么。
\"许先生!许先生!\"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年轻人的冥想。他微微侧头,空洞的双眼对着来人的方向。
\"是德海兄啊,这么急,莫非是周世安的案子?\"
赵德海抹了把额头的汗,惊诧道:\"明远,你怎知道?\"
许明远嘴角微扬:\"你鞋底沾着邙山特有的红黏土,身上有檀香和尸臭混合的味道,再加上刚才街坊的议论...\"他顿了顿,\"周世安死得蹊跷?\"
\"何止蹊跷!\"赵德海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尸体跪在邙山入口,双手合十,活像个忏悔的罪人。更怪的是...\"他压低声音,\"他手里攥着半枚古钱,'大齐通宝'!\"
许明远的手指突然停住。
\"大齐通宝?黄巢所铸?\"
\"正是!\"赵德海拍腿,\"整个洛阳城,能认出这钱的不过五指之数。明远,这案子...\"
\"我不接。\"许明远干脆地打断,\"三年前'龙门佛首案'后,我说过不再插手警局事务。\"
\"可周家大小姐指名要见你!\"
许明远眉头一皱:\"周绮兰?她不是在上海读书吗?\"
\"昨夜刚回来奔丧。\"赵德海叹气,\"她说...若你不去,她便亲自登门。\"
许明远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备车吧。\"
周府灵堂内,檀香缭绕。一个身着素白旗袍的年轻女子跪在棺椁旁,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绳松松系着。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瓜子脸。
\"许先生。\"周绮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家父死得冤枉。\"
许明远站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微微颔首:\"节哀。令尊的事,我听说了。\"
\"不,您没听说全部。\"周绮兰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今早在我父亲书桌暗格里发现的。\"
许明远接过信,手指轻抚纸面。纸是上好的宣纸,墨迹渗透的纹路在他指尖形成图案。
\"民国二十二年五月初三...\"他轻声读出日期,\"'货已备齐,北邙老地方,子时。切记,勿带生人。'\"他抬头,\"没有落款?\"
\"没有。\"周绮兰摇头,\"但笔迹...我认得。\"
\"谁?\"
\"博古斋的掌柜,马三元。\"
赵德海倒吸一口冷气:\"洛阳最大的古董商?\"
许明远若有所思:\"周小姐,令尊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周绮兰绞着手中的帕子:\"上月我回来省亲,父亲就心神不宁。有天夜里,我听见他在书房与人争吵,说什么'伤天害理'、'要遭报应'...\"她突然压低声音,\"许先生,我怀疑父亲的死,与邙山古墓有关。\"
许明远转向赵德海:\"尸体现在何处?\"
\"警局停尸房。\"
\"带我去。\"
停尸房内阴冷潮湿。许明远戴上手套,手指如蝴蝶般轻盈地掠过周世安的尸体。
\"颈部有勒痕,但不是致命伤。\"他的手指停在死者胸口,\"肋骨断裂,刺穿肺部...这是致死原因。\"突然,他指尖一顿,\"等等...\"
\"怎么了?\"赵德海凑过来。
许明远小心地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除了那半枚古币,他指甲里还有东西。\"他捻了捻指尖,\"红土...与一般邙山土质不同,混合了某种...石灰?\"
\"石灰?\"赵德海疑惑,\"邙山哪来的石灰?\"
许明远没有回答,继续检查:\"死者衣领有酒渍...但不是他常喝的绍兴黄,而是...\"他嗅了嗅,\"汾酒。\"
\"周世安不喝汾酒啊。\"赵德海嘀咕。
\"当然不喝。\"许明远直起身,\"这是凶手留下的。周小姐说得对,这不是普通凶杀,而是...\"他顿了顿,\"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
回程的马车上,许明远一直沉默。直到路过鼓楼时,他突然开口:\"德海兄,查三件事:第一,最近半年邙山一带可有盗墓案;第二,马三元近期的行踪;第三...\"他压低声音,\"查查洛阳城谁专喝汾酒。\"
赵德海点头应下,又犹豫道:\"明远,你真要插手?马三元背后可是...\"
\"我知道。\"许明远打断他,\"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当夜,许明远正在书房用盲文记录日间所得,忽听窗外一声轻响。他吹灭油灯,悄声移至窗边。
\"谁?\"
没有回答,只有一片树叶飘落的声音。许明远耳朵微动,突然侧身——一支飞镖擦着他耳际钉入身后书架!
他迅速推开窗,夜风中只捕捉到远处瓦片的一声轻响。回到桌前,他摸到飞镖上缠着的纸条:
\"许瞎子,少管闲事。下次就不是警告了。\"
纸条背面,粘着半枚带血的子弹壳。
许明远将子弹壳放在鼻尖轻嗅,火药味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与周世安尸体上的气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