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道观的清晨被钟声唤醒。程墨白早早起床,发现白瑾瑜已经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晨光为她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伤口还疼吗?\"程墨白走到她身旁坐下。
白瑾瑜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好多了。玄诚道长给了我一种药膏,很有效。\"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程墨白看。瓶身上贴着\"金创药\"三个小字,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种淡绿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道长的医术很高明。\"白瑾瑜轻声说,\"他说这药方是从明朝传下来的,当年戚家军抗倭时就用过。\"
程墨白接过药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颤。白瑾瑜迅速收回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林馆长呢?\"她转移话题。
\"还在睡。\"程墨白看向东厢房,\"昨天吓坏了,又奔波半夜。\"
白瑾瑜点头,沉默片刻后突然说:\"程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我的身世。\"
程墨白静静等待。晨风拂过庭院,带来松柏的清香。
\"我不仅是白启明的女儿...我母亲是恭亲王的外孙女,爱新觉罗·毓敏。\"白瑾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所以我有满族血统,这也是为什么我懂满语,熟悉宫廷文物。\"
程墨白并不惊讶:\"林馆长已经猜到了。但这改变不了什么,你还是你。\"
白瑾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母亲嫁给父亲时,皇室已经没落,但仍有不少遗老遗少心怀复辟梦想。他们反对这桩婚事,认为父亲是'逆党'——因为他支持共和,还与革命党有来往。\"
\"所以你们家与皇室的关系一直很隐秘?\"
\"是的。\"白瑾瑜望向远方,\"母亲为了爱情放弃了格格的身份,但私下仍教我满语和宫廷礼仪。她说这些是祖宗传下来的文化,不该断绝...没想到最后成了破解《西园雅集图》的关键。\"
程墨白若有所思:\"你父亲知道'天禄琳琅'的秘密,是否与你母亲有关?\"
白瑾瑜点头:\"母亲临终前告诉了父亲这个秘密。'天禄琳琅'是乾隆皇帝最珍视的一批文物,恭亲王在八国联军入侵时,秘密将它们转移到热河行宫附近藏了起来,只将线索藏在《西园雅集图》中,因为知道这幅画会被当作艺术品珍藏,而非政治目标。\"
\"所以你父亲发现杜青山要将画卖给日本人时...\"
\"决定阻止他。\"白瑾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父亲本打算将画和秘密交给国民政府,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
她的声音哽咽了。程墨白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程大哥,我们必须完成父亲的遗愿。\"白瑾瑜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那批国宝是属于中华民族的,绝不能落入日本人之手!\"
程墨白坚定地点头:\"我发誓。\"
两人正说着,林志钧揉着眼睛从厢房出来:\"早啊,你们起得真...咦?白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马处长半夜送来的。\"程墨白起身相迎,\"林伯伯睡得可好?\"
林志钧苦笑:\"做了整晚被忍者追杀的噩梦。\"他看了看白瑾瑜的气色,\"白小姐伤得不轻啊,得好好休养几天。\"
玄诚道长端着早饭走来:\"三位居士,先用些斋饭吧。\"
早饭是清粥小菜和刚蒸好的馒头,简单却可口。用饭时,玄诚道长告诉他们,昨夜山下有陌生人打听道观的位置。
\"看装扮像是城里来的,但口音却带点东北味儿。\"道长捋着白须说,\"老道觉得蹊跷,就告诉他们说这是清修之地,不接待外客。\"
程墨白和白瑾瑜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东北口音的陌生人,很可能是杜青山从天津带来的手下,甚至是日本人!
\"多谢道长提点。\"程墨白放下碗筷,\"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开,免得连累贵观。\"
玄诚道长却摇头:\"西山就这么大,你们能躲到哪里去?不如在这里养精蓄锐,等伤好些再做打算。老道虽方外之人,但也知民族大义。这道观虽小,却也有些机关暗道,真有人来犯,未必讨得了好。\"
林志钧赞同道:\"道长说得有理。何况《西园雅集图》的秘密已经破解,我们得好好计划下一步行动。\"
饭后,四人聚在道观的密室中——这是玄诚道长带他们去的一个地下石室,据说是明朝末年道士们为躲避清兵而建的。
程墨白展开《西园雅集图》,指着那些满文数字:\"这些坐标指向热河行宫以北约二十里的山区。结合'石鼓响处,松涛声中'的提示,应该是棒槌峰下的松林一带。\"
\"那里确实有个石鼓洞。\"白瑾瑜回忆道,\"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说风吹过洞口会发出鼓声。\"
林志钧仔细研究着坐标:\"精确位置应该在石鼓洞西北方向约五百米处。但那里山势险峻,即使知道位置,挖掘也需要人力和时间。\"
\"这正是杜青山和日本人还没得手的原因。\"程墨白分析道,\"他们需要确切位置和足够的人手。\"
玄诚道长突然开口:\"几位居士若信得过老道,我倒有个建议。\"
三人看向道长,他继续道:\"我师弟玄清在承德避暑山庄附近的道观主持,与当地驻军司令有些交情。若能请他协助,或可确保国宝安全出土,并交由政府保管。\"
程墨白眼前一亮:\"这主意好!但我们如何联系玄清道长?现在下山太危险了。\"
\"道观有信鸽。\"玄诚道长微笑,\"虽比不上电报快,但安全可靠。\"
计划就此敲定:玄诚道长派信鸽通知玄清道长,同时程墨白写信给马处长,请他安排可靠的军警力量协助。在此期间,三人暂住道观养伤,等待回音。
午后,白瑾瑜在厢房休息,程墨白和林志钧则与玄诚道长在庭院中下棋。忽然,一个小道士慌慌张张跑进来:
\"师父!山下来了好多兵,把道观围住了!\"
三人霍然起身。玄诚道长沉声道:\"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穿军装的,但...但领头的像个商人,脸上有道疤!\"
程墨白心头一紧:\"杜青山!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志钧脸色煞白:\"一定是跟踪马处长的人!\"
玄诚道长迅速指挥:\"带两位居士去密室!我去应付他们。\"
程墨白却摇头:\"不行,杜青山心狠手辣,找不到我们会对道观不利。\"他转向林志钧,\"林伯伯,您和白小姐躲起来,我去会会杜青山。\"
\"太危险了!\"林志钧拉住他,\"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程墨白冷笑:\"正好了结二十年的恩怨。\"
不顾劝阻,程墨白大步走向道观大门。刚走到前院,大门就被粗暴地踢开,十几个持枪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杜青山——照片上那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但眼中的狠厉更胜从前。他左脸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
\"程墨白!\"杜青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终于见面了。你长得真像你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
程墨白强忍怒火:\"杜青山,你为日本人卖命,盗卖国宝,罪该万死!\"
杜青山不以为然地挥手:\"少废话!把《西园雅集图》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画已经烧了。\"程墨白冷冷地说,\"坐标我记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杀了我,你永远找不到'天禄琳琅'。\"
杜青山眯起眼睛:\"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他掏出手枪,顶住程墨白额头,\"最后一次机会,画在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殿后传来:
\"画在这里。\"
白瑾瑜手持《西园雅集图》,缓步走出。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如铁。林志钧跟在她身后,被两个士兵押着。
\"白家的小丫头!\"杜青山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你父亲死前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因为太固执才落得那般下场?\"
白瑾瑜冷笑:\"他告诉我要小心脸上有疤的豺狼。\"她举起画卷,\"放过程墨白和林馆长,画就是你的。\"
程墨白急道:\"瑾瑜!不要!\"
杜青山哈哈大笑:\"好一出情深义重!\"他突然变脸,厉声道,\"把他们都抓起来!严加拷问,务必问出藏宝地点!\"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三人捆绑起来。就在这危急时刻,道观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整齐的跑步声和拉枪栓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杜青山脸色大变:\"妈的!是正规军!\"
院墙外,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将道团围住,机枪架在了各个制高点。一个穿军官制服的男子手持喇叭喊道:
\"杜青山!你勾结日本人,盗卖国宝的罪行已经败露!北平警备司令部命令你立刻投降!\"
杜青山狞笑:\"就凭你们?\"他一把抓过白瑾瑜,用枪顶住她的太阳穴,\"让开一条路!否则我杀了她!\"
程墨白目眦欲裂:\"杜青山!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杜青山充耳不闻,拖着白瑾瑜向后退去。士兵们让开一条路,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突然,一声枪响!杜青山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他缓缓转身,只见玄诚道长站在大殿屋顶,手中一柄老式步枪还冒着青烟。
\"这一枪,为二十年前枉死的白家人。\"老道长的声音如同洪钟。
杜青山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他的手下见势不妙,纷纷缴械投降。
士兵们冲进道观,为首的军官正是马处长带来的警备司令部的朋友。他命令士兵将俘虏押走,然后亲自为程墨白等人松绑。
\"白小姐没事吧?\"军官关切地问。
白瑾瑜摇头,快步走到程墨白身边:\"你的额头...\"
程墨白这才注意到自己额头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他顾不上这些,一把将白瑾瑜拥入怀中:\"你吓死我了!为什么要出来?\"
白瑾瑜靠在他胸前,轻声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林志钧咳嗽一声,两人才不好意思地分开。军官微笑道:\"马处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天有专列送你们去热河,警备司令部会派一个连的兵力协助挖掘和保护国宝。\"
玄诚道长从屋顶下来,捋须微笑:\"善哉善哉。老道的信鸽还是飞得不够快啊。\"
原来马处长早就察觉到被跟踪,故意带假消息迷惑杜青山的人,同时暗中联络警备司令部设下包围圈。
当晚,道观举行了简单的庆功宴。白瑾瑜因伤势未愈,早早回房休息。程墨白端着一碗药汤去看她,发现她正坐在窗前望着月亮出神。
\"该喝药了。\"程墨白轻声说。
白瑾瑜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饮而尽。程墨白不禁莞尔:\"不怕苦?\"
\"习惯了。\"白瑾瑜放下碗,\"小时候体弱多病,喝的药比饭还多。\"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程墨白突然发现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怎么了?\"
白瑾瑜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二十年了,父亲的仇终于得报,国宝也即将重见天日...可我父母,还有程伯父,他们都看不到了...\"
程墨白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他们会看到的。通过我们的眼睛。\"
白瑾瑜抬头看他,月光下那双眼睛如同两泓清泉:\"程大哥,等这一切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程墨白握住她的手:\"我想开一家古董店,专门鉴定和修复文物。你...愿意做老板娘吗?\"
白瑾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我可是有'前朝余孽'的血统...\"
\"我不在乎。\"程墨白坚定地说,\"我爱的是你这个人,白瑾瑜,苏青瓷,不管叫什么名字,不管什么血统。\"
白瑾瑜的眼泪终于落下,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她轻轻点头:\"我愿意。\"
程墨白小心翼翼地拥抱她,生怕碰疼她的伤口。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层,仿佛不忍打扰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
明天,他们将前往热河,寻找那批埋藏多年的国宝。未来还有许多未知的挑战,但此刻,在这静谧的月光下,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