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书的手指在枪柄上停顿了一秒,最终没有拔出来。他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女子——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皮肤确实如掌柜所说的那样白皙,在靛蓝色苗服的映衬下更显得如玉般透亮。她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种山野间生长的锐利,银质头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黑得纯粹,却不像一般女子那样低垂,而是直直地迎向程墨书的目光,毫无惧色。
\"白芷?\"程墨书保持着警惕,\"悦来客栈的掌柜说你昨晚就离开了。\"
\"我是离开了客栈,但没有离开醴陵。\"白芷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我知道警察在找我,与其被你们像追兔子一样追到山里,不如自己来把话说清楚。\"
程墨书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在办公桌边缘,右手始终没有远离腰间的枪。\"陈世昌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白芷的回答干脆利落,\"今早城里传遍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
白芷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痛了。\"他是我姐夫。\"
这个答案出乎程墨书的预料。\"姐夫?陈世昌的妻子不是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我姐姐是他第二任妻子,湘西苗族人,五年前嫁给他,三年前死了。\"白芷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说是得了急病,但我知道不是。\"
程墨书记起在陈世昌书房找到的那束头发。\"所以你来找陈世昌,是为了调查你姐姐的死因?\"
白芷点点头,银饰随之轻晃。\"我姐姐死前寄给我一封信,说如果她遭遇不测,一定是陈世昌害的。信里还提到'渌水之源,瓷土之精',说这是陈家的秘密。\"
程墨书心头一震——这正是他在陈世昌书房小木盒里看到的字条内容。
\"你和陈世昌吵架了?\"
\"几次。\"白芷坦然承认,\"我问他姐姐是怎么死的,他先是搪塞,后来不耐烦了,说苗女命贱,死了就死了。最后一次,我告诉他我知道'鬼哭涧'的事,他脸色大变,把我赶了出来。\"
程墨书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在客栈找到的地图,摊在桌上。\"这是什么?\"
白芷看了一眼:\"我画的。根据姐姐信里的描述,'鬼哭涧'应该就在这个位置。\"她指着红叉标记的地方。
\"你去过吗?\"
\"没有。\"白芷摇头,\"我本来打算昨天去的,但...\"她突然停住了。
\"但什么?\"
白芷深吸一口气:\"前天晚上,有人警告我别靠近那里。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在我窗外放了只死乌鸦,还有张字条,写着'勿近渌水,否则下场如你姐'。\"
程墨书眉头紧锁。如果白芷说的是真的,那么确实有人不想让她调查\"鬼哭涧\"。
\"陈世昌胸口的刀,你认识吗?\"
白芷的表情变得复杂。\"那是苗族的祭祀刀,刀柄上刻的是苗文咒语——'血债血偿'。\"
\"你会用这种刀吗?\"
\"每个苗人都会用。\"白芷直视程墨书,\"但我没杀他。如果我要杀他,不会用这么显眼的刀,更不会留下自己的诅咒。\"
程墨书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凶手要么是想嫁祸给白芷,要么是对苗族文化很了解的人。
\"你说你知道谁杀了陈世昌?\"
白芷点点头:\"陈世荣。\"
这个答案让程墨书挑眉。\"陈世昌的亲弟弟?你有什么证据?\"
\"三天前,我跟踪陈世昌时,看见他和一个戴斗篷的人在城西破庙里密谈。那人走后,我溜进去在香炉里找到了这个。\"白芷从腰间小布袋里取出一张烧掉一角的纸片,递给程墨书。
纸片上残留着几行字:\"...兄固执...必须除掉...渌水源归你...县长已打点好...\"
字迹潦草,但确实像是陈世荣的手笔——程墨书早上在陈家见过他写的字条。
\"这不足以证明什么。\"程墨书把纸片放在桌上,\"也可能是别人栽赃。\"
白芷冷笑一声:\"你们汉人办案,就只认纸上的证据吗?\"她突然凑近,程墨书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那把刀上的诅咒,只有血亲才能下。外人就算拿了刀,也刻不上那样的文字。\"
程墨书心头一震。他想起母亲曾经说过,苗族的某些巫术确实有这种讲究。他母亲是苗汉混血,小时候常给他讲些苗族的故事和禁忌。
\"你...\"程墨书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队长!\"是那个年轻警察,气喘吁吁的,\"陈二爷带人把警局围了,说要我们交出杀害他大哥的苗女!\"
程墨书看向窗外,果然看见陈世荣带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堵在警局门口,气势汹汹。
白芷的脸色变了:\"我不能落在他手里。陈世荣比毒蛇还狠,我姐姐就是...\"
\"后门。\"程墨书当机立断,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扔给白芷,\"出警局右转有条小巷,尽头有间挂着蓝布的门面,是我朋友开的药铺。告诉他你是'青娘的儿子'派来的,他会保护你。\"
白芷接过钥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青娘'...你母亲是苗人?\"
\"快走!\"程墨书没有回答,推着她向后门方向去,\"天黑前我会去找你。\"
白芷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苗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靛蓝色的弧线,银饰的轻响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程墨书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向警局门口。陈世荣正和几个警察推搡,看到他出来,立刻高声喊道:
\"程队长!我得到线报,杀我大哥的苗女就在你们警局!为什么不交人?\"
程墨书面不改色:\"陈二爷,警局确实收押了几个可疑人员,但没有符合你描述的苗女。你从哪得到的线报?\"
陈世荣语塞,随即强硬地说:\"我要进去搜!\"
\"没有搜查令,恕难从命。\"程墨书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陈二爷是政府官员,应该比普通人更懂法律程序。\"
这句话戳中了陈世荣的软肋。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道:\"好!我就等你们的'法律程序'!但我告诉你程墨书,如果我大哥的案子三天内没结果,我就去找县长!\"
说完,他挥手带着家丁们离开了。程墨书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紧锁。陈世荣的反应太过激烈,确实可疑。
回到办公室,程墨书重新审视现有的线索。白芷的出现带来了新的信息,也带来了更多疑问:陈世荣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哥哥?\"鬼哭涧\"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白芷的姐姐又是怎么死的?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县医院的号码。
\"喂,李医生吗?我是警察局程墨书。想请你帮个忙,查查三年前陈家有没有一个苗族女子死亡记录...对,死因是什么...\"
挂断电话后,程墨书决定再去一趟陈宅。他需要重新检查陈世昌的书房,特别是要找找那张\"地图\"。陈宅比早上更加忙碌,佣人们穿梭其间,布置灵堂。陈世荣不在家,管家告诉程墨书他去县政府了。这正合程墨书的意,他借口需要复查现场,独自进了书房。
书房保持着原样,连那把牛角刀都还插在尸体上——法医要下午才能从省城赶来。程墨书戴上手套,开始仔细搜查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他重点检查了书桌,特别是抽屉的暗格。在敲击第三个抽屉底部时,他听到了空洞的回音。经过一番摸索,他找到了机关——需要同时按压抽屉两侧的雕花,暗格才会弹开。
暗格里放着一本薄册子,翻开一看,程墨书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什么地图,而是一本账本,记录着鸦片交易的明细!时间跨度长达五年,交易对象有长沙的、武汉的,甚至还有上海的买家。最近一笔交易就发生在半个月前,数量特别标注为\"特等货\",买家只写了个\"荣\"字。
\"荣\"...陈世荣?
程墨书继续翻看,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张地形图,标注的正是\"鬼哭涧\"一带,旁边小字注明:\"最佳种植区,已试种三年,产量稳定\"。
原来如此!陈家表面做瓷器生意,背地里却在深山里种植鸦片。程墨书想起掌柜说的\"鬼哭涧\"传说——恐怕那些\"进去就疯癫或失踪\"的人,不是被什么神灵惩罚,而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
他把账本藏进内袋,正准备继续搜索,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程墨书迅速合上暗格,装作在检查书架。
\"程队长还在忙啊?\"是管家的声音。
\"嗯,再检查一遍。\"程墨书头也不回地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等管家脚步声远去,程墨书又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书架上关于瓷器的书籍中间,夹着一本《苗族巫蛊考》。翻开书,里面有几页被折了角,都是关于\"血蛊\"的记载:\"...以仇人之血为引,可咒其血脉断绝...\"
书上还有陈世昌的批注:\"白氏女子所中之蛊,当属此类。解铃还须系铃人。\"
程墨书合上书,心中已有轮廓:陈世昌的第一任苗族妻子很可能是发现了丈夫的鸦片生意,被灭口了。而白芷的姐姐——第二任苗族妻子,或许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白芷来寻仇,却被陈世荣利用,想借机除掉哥哥,独占生意。
但凶手到底是谁?陈世荣确实有动机,但如果是他杀人,为什么要用那么显眼的苗族刀具,还刻上只有血亲才能下的诅咒?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离开陈宅时,程墨书注意到有个穿黑衣的男子在街角盯着他。等他走过去,那人已经消失在巷弄中。这让他提高了警惕——可能有人已经察觉他在调查鸦片的事。
回到警局,程墨书刚坐下,就有人敲门。一个邮差打扮的人送来了一个小包裹,说是有人指定送给程队长的。
程墨书谢过邮差,拆开包裹,里面的东西让他浑身一冷——一只死乌鸦,脖子上系着张字条:\"勿近渌水\"。
和白芷收到的一模一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