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进船舱，沈惜棠的指节叩在黄铜罗盘上，听着齿轮咬合发出的细微声响。
运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漕帮的货船已经沿着新修的石闸缓缓驶入码头。
她掀开船舱暗格，昨日从工部库房取来的《河防纪要》正静静躺在松木匣中，书脊处的火漆印仍透着朱砂的暗红。
\"东家，萧大人到了。\"伙计老秦在舱外轻叩三下，带着水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景明玄色披风下摆还沾着运河边的黄泥，手里提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匣。
沈惜棠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新添了道细长的伤口——那是工部特制机括匣留下的特有划痕。
\"曹敏中昨夜见过南洋商会的账房。\"萧景明将方匣置于案几，铜锁扣弹开的瞬间，浓烈的硫磺气息弥漫船舱。
匣中整齐码着十二枚景泰年间的铜制密钥，齿口磨损处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这些本该在永和元年熔毁的旧钥，最近三个月频繁出现在运河沿线。\"
沈惜棠用银镊夹起一枚密钥，对着舷窗透进的晨光细看。
黄铜表面细微的螺旋纹路里嵌着某种暗红结晶，与她半月前在溃堤处发现的硫磺催化剂如出一辙。
这些特制的硫磺晶遇水膨胀的特性，正是导致去年秋汛时三处闸门同时崩裂的元凶。
\"漕运衙门的水文记录有蹊跷。\"她展开手绘的运河全图，用朱砂笔圈出七处标记，\"这七个闸口的检修周期都与漠北使团入京的时间重合。
\"图纸上纵横交错的墨线突然被滴落的松烟墨晕开，萧景明的匕首尖正点在某处河湾：\"昨夜暗桩来报，那里沉了艘番邦商船。\"
未时三刻的日头毒辣，沈惜棠的葛布短打已被汗水浸透。
她蹲在打捞起来的船骸旁，榫卯结构的接缝处残留着焦黑的火灼痕迹。
工部特供的防水漆本该呈青灰色，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靛蓝——这是硫磺晶与桐油混合后的特征。
\"东家，底舱有发现！\"老秦的呼喊从残破的甲板下传来。
沈惜棠顺着绳梯滑入舱底，改良版海昏侯灯的冷光里，二十口铁箱的锁眼均被铅汁封死。
她将硝石水涂在箱体接缝处，渐渐显影的\"壬寅\"印记让众人倒吸凉气——这正是工部去年失踪的那批官印。
萧景明的亲卫撬开第三口铁箱时，沈惜棠嗅到了熟悉的松香气。
箱内层层油纸包裹的并非寻常走私物，而是整摞用景泰官纸誊写的边城布防图。
每张图纸的批注笔迹，都与三年前沈文忠殉职前夜留下的绝笔信一般无二。
\"这些图纸的绘制时间有问题。\"她将图纸铺在日光下，官纸特有的水印显露出矛盾的时间标记，\"景泰四十年产的纸张，却写着永和三年的日期。\"
漕帮账房适时递上历年工部采买记录，纸张编号与库房存档明显对不上。
暮色四合时，沈惜棠在船坞里拆解第七枚密钥。
黄铜外壳内的暗格里藏着半片磁石，吸附的铁屑在琉璃板上拼出半幅地形图。
萧景明突然将钢鞭横在图纸上方，鞭身暗刻的密文与铁屑图案严丝合扣——这竟是通往皇陵的密道图。
\"三司的人到了。\"老秦压低声音通传，漕帮汉子们默契地挡住船坞入口。
沈惜棠快速拓下图谱，将密钥重新组装成原样。
当大理寺少卿的皂靴踏进船坞时，她正用银针挑出锁眼里的硫磺结晶：\"大人来得正好，这批密钥的铸造工艺有问题。\"
五更天的梆子声里，沈惜棠独坐璇玑学堂的藏书阁。
父亲遗留的手札摊在案头，永和三年那页的批注突然引起她的注意——\"七月廿三，验漠北贡马三十匹，蹄铁有异\"。
当时的马政记录显示，那批战马的蹄铁均用了工部新研发的合金。
晨光微熹时，她策马直奔军器监旧址。荒废的冶铁炉旁，当年试验留下的合金残片仍嵌在焦土中。
沈惜棠用硝石水冲洗残片，渐渐显影的纹路竟与番邦商船上的防水漆痕迹完全吻合。
这些本该用于加固河堤的特种合金，如今却成了走私船的护甲材料。
\"东家！运河急报！\"漕帮信使的马蹄声惊起寒鸦。沈惜棠赶到第七闸口时，汹涌的河水正冲击着新换的青铜齿轮。
工部匠人声称这是百年不遇的春汛，但她一眼就看出闸基的玄武岩有重新垒砌的痕迹——石缝间的黏合剂泛着硫磺晶特有的靛蓝。
萧景明率亲卫封锁闸口时，沈惜棠已潜入观测井。
井壁的青苔被人工清理过，裸露的岩层上留着崭新的凿痕。
她将改良罗盘贴近石壁，磁针突然剧烈偏转——这下面埋着大量工部特制的防水炸药。
\"去年秋汛前七日，曹敏中曾巡视此地。\"萧景明展开工部巡查记录，某页的骑缝章有明显涂改痕迹，\"当时陪同的匠作大监上月溺亡在秦淮河。
\"沈惜棠的指尖抚过岩壁凿痕，突然想起父亲手札里提及的\"以硫磺晶伪作防水砂\"的贪墨手法。
子夜时分，沈惜棠在藏书阁重现了闸口模型。
当她把硫磺晶粉末填入闸基缝隙，注水后的木质闸门在半个时辰后果然爆裂。
飞溅的碎木片中，她注意到某种规律的裂纹走向——这与边城要塞坍塌时的裂痕如出一辙。
\"这不是简单的贪墨。\"萧景明将边关急报拍在案上，\"漠北骑兵上月连破三关，突破口正是去年工部修缮的城墙。\"
沈惜棠将城墙砖石的样本浸入药液，表面涂层的剥落方式与闸门裂缝完全一致——都是硫磺晶遇水膨胀导致的结构性破坏。
大理寺的提刑官在寅时破门而入，声称在沈惜棠的工坊搜出与漠北往来的密信。
她冷眼看着伪造的信笺在药水中褪色，突然抓起证物箱里的火折子。
信纸在火焰中卷曲泛金，显露出工部特供纸张才有的暗纹——这正是贼喊捉贼的铁证。
\"萧某冒昧，请沈姑娘走趟诏狱。\"萧景明佩刀出鞘三寸，刀柄却暗中递来半枚虎符。
沈惜棠会意地撞翻油灯，火光中迅速记下他刀鞘上新刻的密语。当衙役给她套上枷锁时，漕帮的货船正悄悄驶向皇陵方向。
诏狱的阴冷抵不过沈惜棠心中的炽热。她借着送饭老狱卒的铜盆反光，破解出萧景明留下的方位坐标。
那是永和元年工部测绘的废矿洞，当年父亲正是在那里发现了硫磺晶的异常采买记录。
五更天的雨幕中，沈惜棠跟着漕帮暗桩潜入矿洞。
腐朽的支撑木上留着崭新的车辙印，洞深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
二十口贴着工部封条的木箱堆在暗河边，开箱验货的曹府管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私运的边关布防图早已被调包成璇玑学堂的治河策。
\"沈姑娘好手段。\"曹敏中的轿辇从阴影中驶出，老迈的工部尚书手里把玩着沈文忠的遗物印章。
\"可惜你父亲至死都不明白，有些棋局非得用万千人命填进去才能破。\"
他挥手示意私兵合围，却不知萧景明的亲卫早已控制住所有出口。
晨钟撞破阴谋时，沈惜棠正站在工部大堂。
她将二十年来河防贪墨的证物铺满青石地面，从硫磺晶的异常采买到边城建材的偷工减料，每项罪名都有对应的物证与账册。
曹敏中盯着她手中那卷《璇玑治水录》，终于认出封皮夹层里嵌着的，正是当年他亲手销毁的原始账本。
\"你以为凭这些就能动摇国本？\"老尚书突然癫狂大笑，扯开朝服露出心口的毒囊。
沈惜棠却平静地展开运河全图，工部历年修缮的标记连成诡异的阵型——那分明是为漠北铁骑量身打造的入侵通道。
萧景明的钢鞭在此时挑开梁上暗格，成箱的漠北金锭轰然坠落。
其中某个鎏金匣里，躺着曹氏一族与番邦往来的血契文书。
沈惜棠用父亲独创的显影药水泼洒纸面，工部特制硫磺晶在文书上留下的防伪印记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