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儒圣院的晨露还凝在草叶上时,楚阳已将佩剑“碎星”斜挎在腰侧。
剑鞘上镶嵌的月光石在晨光里泛着冷白,像极了昨夜侦查弟子们消失前最后传回的信火——那簇在无回谷方向熄灭的幽蓝,至今还烧在他眼底。
“带上这个。”柳琴从身后追来,素白的指尖递过一个锦囊。
粗麻布上绣着半朵未开的兰草,是她昨夜在灯下缝的,里面塞着晒干的“醒神花”,据说能驱散幽谷中的迷障。
她的裙摆还沾着药汁的痕迹,想来是凌晨又去药庐给李逸帮忙,眼下淡青色的纹路比往日深了些,像被晨雾浸过的玉。
两人循着侦查弟子留下的踪迹往北走,越靠近无回谷,风里的腥气就越重。
那不是寻常的血腥,带着点铁锈与腐木混合的涩,刮在脸上时,楚阳下意识按住了剑柄——碎星剑在鞘中轻轻震颤,像是在预警。
谷口的乱石滩上,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三柄插在沙地里的长剑。
剑穗是圣院弟子特有的玄色流苏,其中一柄的流苏还缠着半片衣角,青灰色的布面上绣着“明”字,该是三弟子李明的佩剑。
楚阳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剑鞘,就觉一股寒气顺着指腹爬上来,比山涧的冰泉更刺骨。
“这剑……”柳琴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蹲在另一柄剑旁,玉指拂过剑刃上的缺口,那裂痕边缘凝结着暗红的结晶,指甲刮过便簌簌往下掉粉,“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出来的。”
楚阳抬头时,正望见她垂着的眼睫。
长而密的睫毛上沾了点谷口的沙,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
他想说些什么来稳她心神,目光却被剑柄下的沙地吸了过去——那里有串凌乱的脚印,脚尖一律朝向谷内, 脚底处却拖出长长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前行。
更诡异的是,脚印在三丈外突然中断,断口处的沙粒泛着不正常的焦黑,仿佛被烈火烧过。
“他们没走远。”楚阳站起身,碎星剑已握在手中,“这痕迹是昨夜留下的,露水还没把它冲散。”他转头看向柳琴,见她正将那半朵兰草锦囊系在腕间,锦囊的系带与她袖口露出的银镯子缠在一处,晃出细碎的响。
柳琴的琴囊就背在身后,梧桐木琴身被晨光照得泛着暖黄。她忽然按住琴囊的开口,指尖微微用力:“等等。”
风恰在此时转向,带着谷内的气流掠过长空。楚阳听见了——不是风声,是琴丝在共鸣。
那声音极轻,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琴弦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从谷深处传来,与柳琴背后的琴产生了奇妙的呼应。
“是‘断云’。”柳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我哥的琴,音色最特别,三弦比寻常琴弦粗半分,共振时会有沉音。”
她猛地拉开琴囊,梧桐木琴身果然在微微震颤,五根琴弦里,最细的那根竟在无风自动,发出“嗡嗡”的低鸣。
楚阳顺着琴音望向谷内。无回谷的入口像道被巨斧劈开的裂缝,两侧的山壁直上直下,岩石是墨黑色的,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风从孔洞里钻过,发出呜咽般的声。
更深处弥漫着乳白的雾,浓得化不开,连日光都穿不透,只能看见雾气里浮动着些灰影,像枯枝,又像蜷缩的人影。
“进去看看?”楚阳的声音压得很低,碎星剑的剑身在晨光里划出冷弧,将一缕飘来的雾气斩成两半。那雾气落在地上,竟在沙粒上留下淡淡的黑痕,像墨汁滴入清水。
柳琴没说话,只是将琴从囊里取出。梧桐木琴身入手微凉,她调了调弦,指尖在三弦上轻轻一点。
“咚”的一声闷响,像石子投入深潭,谷内的共鸣声突然变了调——不再是细碎的震颤,而是化作一声低吼,粗粝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被惊扰的怒意。
雾气猛地翻滚起来,那些灰影在雾中快速移动,留下扭曲的轨迹。楚阳看见其中一个影子撞在山壁上,发出“咚”的闷响,紧接着,一块人头大的黑石从雾里滚出来,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石头上沾着点暗红,凑近了看,是半片撕碎的衣角,青灰色,绣着“明”字。
“他们在里面。”柳琴的指尖按在琴弦上,指节泛白,“这琴音能引动我哥留下的气息,刚才那吼声……像是在阻止什么。”她忽然低头,目光落在李明那柄剑的剑穗上——流苏缠着的衣角里,似乎夹着什么硬物。
楚阳小心地扯开衣角,一片青铜碎片从里面掉出来,落在沙地上发出“叮”的轻响。
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与前几日张猛在黑袍人尸体里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片碎片上,纹路的交汇处凝结着一滴黑血,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是那些黑袍人的东西。”楚阳用剑尖挑起碎片,“他们故意留下的,像是在引路。”话音刚落,谷内的低吼突然变得密集,雾气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响,像是锁链在拖动,又像是无数牙齿在啃噬骨头。
柳琴的琴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五根琴弦同时发出刺耳的音波,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力量。她连忙按住琴弦,却见琴身的木纹里渗出细小红丝,顺着纹路游走,最终在琴尾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印记——竟与青铜碎片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不能再等了。”她抬头看向楚阳,眼底的怯懦已被决绝取代,腕间的兰草锦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哥一定在里面,还有那些弟子。”
楚阳点头,将青铜碎片收入锦囊,与柳琴交换了个眼神。
碎星剑的寒光劈开晨雾,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无回谷的入口,身后,三柄佩剑仍插在沙地里,剑穗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无声地送别。
雾气很快漫过他们的脚印,谷口的阳光被浓雾截断,只在地面投下一道模糊的明暗交界线,如同生与死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