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到了扬州的第一件事就召见两淮各大盐商,因着他不过年初才上任,又因盐税的案子回京,所以见过他的人只有姓方一个位商人。
这位方姓富商自金陵起家,伊始不过是个小商贩,经过一二十年的资本积累,与金陵的太监搭上了线,自户部购得贩卖盐引资格,现在也是在扬州坐拥一方的富商。
因着他是自他小做大的,所以嫉妒的人私底下都称他破落户,渐渐的连朋友也听说这个绰号,就改成方大户,他也是个十分豪气的人,并不在意。
彼时,盐商们都齐齐到了酒楼,久等不见,都相互议论起来。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穿着一身湖缎直裰的富商笑道:“该不会是临阵吓尿了吧?听说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两指揪着一撮胡子笑道:“上次那个也是说要吃我们,到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跑了。”
方大户是见过裴慎的,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公子,脸上时常挂着笑,你说话他自细细的听着,不中听也不说话,但转头就可以翻脸无情,他才不管你和谁有交情!
所以听这人这般说来,他有些无奈!
“听说颇得圣眷,又是武宁侯世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富商道,“自小在宫中长大,做皇子们的陪读。”
“我也听说了,还说什么洁身自好,我想来是明面上的,我今日特意请了小桃红来,她可是扬州有名的瘦马,有还是个雏,正是估价的时候,我买了过来特意送给那位裴大人的。”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白净胖子,是替他父亲来的。
“哈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送得好送得好!”
说完拍拍手,就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一位体态轻盈的女子,杏眼桃腮,穿着一件天青色绣夹竹桃长衫,手中抱着一副琵琶,盈盈往下一拜。
众人两眼放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这群蛤蟆一样的俗物,这样的美人,更是难得一见,没人会相信那位所谓的世子会坐怀不乱!再在银钱上使些功夫也就是了。
小桃红出来转了一圈,很是满意众人惊叹,便又往屏风后头进去了,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可脑子里还是刚才那幅美人图。
正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裴大人和赵大人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往桌子旁站立,齐刷刷的往门口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位公子,一袭青衫落拓,身量颀长,周身带着七分贵气,三分威严,可脸上却含着一抹温和的笑,倒让刚才他身上的压迫之势减了几分,竟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他身后跟着的是他们惯常见的扬州知府赵怀生,今日穿了一身石青的鹤氅,始终混迹官场,周身都透着几分压人的破势。
“裴大人、赵大人安好!”
众人都是见惯了好物的,见眼前的人这绣袍是宋锦的,都面面相觑,宋锦这样的锦缎非贵之人不敢招摇过市。
裴慎自众人的注目下,走至上座旁,几人便殷勤的请他上座,他也倒是不客气,与赵知府推辞一番便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怎么不见权员外呢?”
“权员外此前出门,遇了山洪,吓得病了一场,到现在都还未好!”
众人面面相觑,对他的说法都缄口,原来那位权员外认为裴慎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值一提,称病在家。
裴慎笑道:“这病来得刚刚好,也好,不来也罢。”
“裴大人莫闹恼.......”
裴慎摆手,“无妨,我这个人是个肚量大得很,千万别客气,众位请坐!”
几位富商才忙坐了下来,此前说话的八字胡的富商叫秦员外的笑道:“早闻裴大人一表人才,闻名不如见面啊!”
“秦员外过奖了。”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此前众人都未曾见过他,他亦是未曾见过众人,却一口叫出在座人的名字,不由得冷汗直冒,都生出一股惧意来。
那白净面皮的是肖员外,忙起身敬了裴慎一杯,“久仰裴大人威名赫赫,我家女眷中也有十分倾慕的,希望见上一见,大人满饮此杯。”说完,一口气饮了。
裴慎是个千杯不醉的人,又自恃年轻,空腹喝酒亦没什么问题,听这肖员外的意思要送他女人了,不由得挑眉,也满饮了一杯。
转头便见身侧站着一位女郎,生得冰肌玉骨,身形窈窕,倒是有几分人才,见他望向她,冲着他盈盈一笑,露出唇边的一对梨涡,缓缓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这是小女,小名小桃红,在闺中久仰裴世子大名,急不可耐的要见大人,是以,我就将人带来了。”
裴慎早听人说,扬州富商惯常养七八岁的小女儿在私窠里,养得十三四岁大了,度其容貌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方能成为瘦马。
而为了更好的名义送这样的姑娘出门,成就自己的在官路上亨通,就以义女的名义用一顶小轿抬进门去官员家中为小妾,名为嫁女儿。
小桃红早已端起酒杯,为裴慎添酒,正端起要喂去他唇边,他却缓缓抬手将酒杯挡了。虽然受过训练,可到底是姑娘第一次被人拒绝,顿时涨红了脸,毕竟以她的容貌几乎没人会拒她。
“先不忙,我给诸位带了一份礼物,大家先看了再吃酒也无妨。”
他这里说着话,亲信鲁元便一手捧着一个盒子,一手执着刀进来,将东西恭恭敬敬的交了给他。
赵知府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来的人?他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只见底下围满了锦衣卫,着实惊了他一下,转头望着座位上笑意吟吟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我给诸位备的薄礼,”接了过来,打开一一点给他们看。
有几个看见时脸都已经绿了,起身想跑,可锦衣卫早已围了上来,死死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都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几人也不敢挣扎。
“从元武十八年到现在,有五年的时间,一共欠税六百五十二万一千七百八十两。”他起身自几人身后走过,负手悠悠的踱步,“虚报隐瞒,伪造盐引,贩卖私盐,官商勾结,无所不用其极!”
他面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眼神却是阴鸷异常,盯得几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