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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的皇佑年间可是个多事的时段,皇佑三年大名府黄河大决堤,水患波及二十几个州府,这边赵祯手忙脚乱地刚刚把黄河决口堵上,又赈济完灾民,紧接着的皇佑四年(1052年),宋朝南面和交趾国交界的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广渊县)又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

在广源州这个三不管的地方生活着一个叫大侬的部落,约摸有个二十几万人,他们请宋朝给自己首领封了一个检校司空的虚职,象征性地归属于大宋羁縻管理,同时他们还接受了大理国和交趾的册封,可谓是把夹缝生存中的“两面三刀”玩到了极致。

然而交趾国始终就想吃掉这个广源州,从大中祥符二年开始,一直不断侵扰这片地方。大侬部落在首领侬智高的带领下建立起来一个独立政权“南天国”,奋起抵抗交趾大军,双方是战争不断。

但是这“南天国”毕竟实力弱小,实在是打不过交趾,于是在皇佑二年的时候,他们就向宋朝提出了归附的请求,而宋朝君臣以“本属交趾国境”的理由,直接拒绝了侬智高。

赵祯他们是相当清醒的,这“南天国”一不答应内迁,二不愿意分割辖区,纯纯的就是想借宋朝的兵和资源去对抗交趾,然后他侬智高再坐享渔翁之利,好趁机扩张他的“南天国”,大宋朝廷里那帮天天玩心眼的老狐狸们可不会上这个当。

侬智高在反复要求归附不成的情况下,恼羞成怒,在皇佑四年四月的一天,侬智高一把火烧掉了广源州的老窝,把房屋、庄稼全部都付之一炬,然后跟部众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要背水一战,北面的宋朝是更大的河山、更广阔的天地,我们要去那里谋得新的王国。”他的部众们纷纷响应。就此,在大宋的南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席卷岭南的“侬智高之乱”。

随即,侬智高领全体部众沿郁江东进,快速拿下了邕州(今广西南宁市),建立了“大南国”,自称“仁惠皇帝”。

这时候的大宋岭南,已是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各地的城防和部队都形同虚设。侬智高的军队在整个广南西路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先后攻破横州(今广西横州市)、贵州(今广西贵县)、龚州(今广西平南)、藤州(今广西藤县)、梧州(今广西梧州)等多个城市,其后进入广南东路地界,再破封州(今广东封开县)、端州(今广东肇庆)等地。

这帮侬人常年经历战乱,打起仗来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他们的进攻方式则更是让大宋军民头疼——他们组成了一个当时震惊四野的“盾矛大阵”,每个人都手持一杆竹竿所制两米多的长矛,又拿一个“宽半米多、长一米多”的超大盾牌遮蔽身体。宋军要是远战呢,这盾牌是防得死死的,你弓弩压根射不进去,宋军要是近战呢,人家就一个紧接一个地组成盾阵,严丝合缝得如同铁桶一般,抽冷子再从盾牌中间穿出来几杆长矛,给你扎个透心凉。

当时岭南各地是“望风披靡,吏民皆望而散走”,宋朝守城的将领们,要么是弃城而逃,要么是战败被杀。

岭南一败再败,侬智高的势力也在做大,从一开始的万把人军队迅速扩张到了五万多人。这边咱们的皇帝赵祯更是心急如焚,赶紧是满朝地寻摸人去平叛了。

然而赵祯马上干的事情将证明一个真理,那就是——带兵打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就必须是一个“既思维超群懂理论,又能因地制宜做决断;既能高屋建瓴懂战略,又要实践一流懂战术”的帅才。

他先派出的是正在家丁忧的余靖和杨畋。

这两位都是当时最知名的参谋人才,平时的表现也是极为突出。这余靖多年扎根南方为官,在韶州(今广东韶关)做知州时,很有先见之明地建议强化岭南地区的城防。以前余靖上报谋略的时候,朝廷没怎么重视,到了搞不定叛乱的时候,朝廷就想到了这个未卜先知的余靖。

杨畋虽是出身文官,但一直热衷于搞军事理论,经常性地向朝廷提各种军事建议。

朝廷对余靖、杨畋两位是寄予厚望的,授余靖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兼知桂州,授杨畋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提举经制盗贼,二人一正一副,负责节制参与平叛的全部兵马。

然而事实将证明,让搞参谋的人去带兵打仗是会出问题的,这俩人很快就犯了错。

当时侬智高已经占据了广南西路的大部分地区,正一路东进,试图再步步蚕食广南东路。杨畋指挥宋军扼守广南,按理说他常规布置防御就好了,但这杨畋却是个极致死板的地形战主义者,他坚持要退守韶州,依托南岭山脉建立防御线,并且主动弃守了英州、昭州附近的大片领土。在多个将领反对的情况下,他的这个破烂计划却得到了余靖的大力支持。

然而余靖和杨畋不明白的是,所谓的压缩防守,是不能以损失大量资源、大批百姓为代价的,那将会远远得不偿失。结果可想而知,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侬智高在这一带转战了一个多月,劫掠了大量财物、人口,并杀死了多名宋朝官员。

朝廷的责罚很快就下来了,直接免去了杨畋的职务,降为鄂州知州;同时让余靖也卸去总指挥的职位,就老实守好桂州戴罪立功。圣旨里表达了对二人的失望:“朝廷让你们是去御敌的,怎么怯战到了弃地退保的地步,大宋国威何在?”

新接替总指挥的大人物是枢密副使孙沔。就以往的经历来看,作为一名长期执掌军政的文官,咱们的孙沔大人表现非常亮眼,他具有非常高超的战略观,在屡次战役前都能准确地预测敌人动向和战争趋势。这一次朝廷任命他做了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随后又加广南西路、东路安抚使,余靖也受其节制。

而事实将再次证明,光懂战略的偏科生也是不行的。

孙沔到任以后,试图集结力量在正面战场困住侬智高,他先是搞大迂回,又是反复几次的大穿插,来来回回把自己的士兵一个个都累得够呛,但他这个战略高手在战术层面却不怎么精通,始终没有办法破掉对方“盾矛大阵”的变态防御,只能看着侬智高在广南东路不断肆虐。

面对如此的恶劣形势,朝廷是一筹莫展,这时候侬智高再次提出要求,只要封他做邕、桂等七州的节度使,他就停止作乱。朝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侬智高,皇帝明白,如果真的同意了这样的招安方案,那等着自己的必然就是广南西路、东路的分裂。

但是朝廷又拿侬智高无可奈何,连续换了好几个总指挥都是大败而回,赵祯急得在朝堂上连续发文,现在谁能救大宋于危难之中呢?

此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让我去吧。”

此人正是大宋最厉害的将领、范仲淹的得意弟子“面涅将军”狄青。在西夏李元昊称臣降服后,狄青凭借累累军功不断提拔,历任真定路副都总管、眉州防御使、保大和安远二军节度观察留后,这时候已经调到了开封,升任了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他拱手恭立,语气却铿锵有力,充满着毅然决然:“我出身行伍,只能用打仗来报效国家。请您派我到岭南,我将会提着侬智高的首级来见您。”赵祯听后大喜过望,立即封狄青做了宣徽南院使、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贼道事,并且同意了他从西军调动五千“蕃落骑兵”的请求。

皇帝在垂拱殿亲自斟酒为狄青饯行,并赐予了他临机决断的大权。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狄青离开了京城,此时,所有的朝廷君臣都在提心吊胆,这个曾在西北荒原战场大展神威的狄青,能在南方山地再续神话吗?侬智高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大阵可怎么破呢?

狄青明白,南方的军队长久管理松散,一贯的是各自为政,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管理混乱、军令不严的问题。到达广南之前,狄青先传令到前线各将领:“本帅到达之前,谁都不得出战,等我到后,再做部署。”

可这边军令刚刚发出,就果然有人不听指挥,广西钤辖陈曙因为不希望让西军给抢了功劳,就私自率领自己的八千部属去进攻侬智高,结果是大败亏输。等狄青一到桂州,迎面而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大败的消息。

皇佑五年正月初六,狄青召集诸将会议,森然说道:“将士不遵号令,所以才兵败,必须要严格法度。”刑场上立马演起血腥职场教学:三十二颗人头落地,血泊里映着所有人的倒影。武将们吓得集体缩脖子,终于明白狄青脸上的刺青不是时尚文身,而是\"生人勿近\"的獠牙。从此军营里流行起新谚语:\"宁惹包黑炭,不犯狄阎罗。\"

大家都以为狄青肯定像以前的总指挥一样,很快就会对侬智高发起大规模攻击,哪料到狄青却下令就地休整,而且一休整就是十天,大家虽然疑惑,但没人敢去违抗命令。

这个时候,侬智高也在密切关注着宋军这边的动静,见狄青一直停在那里不动没动静,他不由得轻视起了狄青,“侬智高日渐轻慢”,觉得狄青只不过是空有虚名,实际上和以前的总指挥一样,都是些酒囊饭袋而已,整个侬人军队也随之松懈了下来。

正月十六日,狄青算到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就突然下令,让全军带齐十天的口粮,立即向侬智高盘踞的邕州发起快速奔袭。而同行的西军骑兵们都携带着一个个蒙着幕布的大包裹,这让大家不禁满是疑问——这是什么秘密武器嘛?

狄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晚来到了邕州的门户昆仑关,并于夜间成功偷袭并占领了关口。第二天,当狄青来到邕州城外擂鼓叫阵的时候,侬智高才反应过来昆仑关已经失守了。

正月十七日,宋军和侬智高在邕州城外展开激战,侬人军队携连胜之威,“执大盾、长矛,衣绛衣,望之如火”,那叫一个气势汹汹,与之对阵的宋军前锋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击败了。

就在这时,狄青突然举起白色战旗一阵晃动,随之从旁边的山上立即冲下一群剽悍的西北骑兵,他们手里面拿着的正是专门对付侬智高的新式武器——“铁连耒加”。这是一种根据农民打场的农具仿制的武器,是由铁链连接的两节铁棍组成,打在盾牌上之后,其中一节向下一折,便可击中盾后的敌人,这样一来,侬人依仗的大盾牌便瞬间失去了功效。

伴随着铁连耒加“噼里啪啦”敲打的声音,一群群侬兵都头破血流,开始了抱头鼠窜。顷刻间,原先气势如虹的盾矛大阵被狄青骑兵抽打得如同一摊烂泥,后面的宋军则趁势掩杀。

这帮侬兵尤为擅长走山路,所以即使以往战局不顺,他们也是想跑就跑,反正宋军追不上。但这次他们跑不掉了,不打无准备之仗的狄青部署是异常严密,只见宋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了侬兵所有可能的逃散路线,把一场普通的对阵升级为了一场歼灭战。

此战侬人全军覆没,侬智高倚重的黄师宓、侬建侯、侬志忠等心腹57人均在此役战死。侬智高本人下落不明,有人说他逃去了大理国,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在宋境出现过。

赵祯时代的最大一次动乱就此平定,对大宋朝廷来说,这当然可喜可贺。侬智高的军事水准不可谓不高,换个唐末时期,或者只是换个赵光义时代,他都有可能像李继迁一样带着自己的民族称雄一方,慢慢再发展壮大。可惜在这个时代,他遇到的是被称为“北宋第一名将”的狄青,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个时代的军事传奇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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