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楚州仓城的米垛旁,指尖捻着的稻谷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绿斑。
腊月的寒气把霉味冻成尖锐的冰针,顺着鼻腔直扎脑仁。赵匡胤的铁手套抓碎米袋,霉变的米粒从指缝簌簌落下:\"直娘贼!林仁肇这厮给老子喂毒!\"
张永德的重甲兵正把成车的霉米推进焚坑,铁铲刮过冻土的声音像百把钝刀在磨牙。
我捡起半块霉斑密布的炊饼,掰开的断面爬满蛛网状的菌丝:\"这叫黄曲霉,蒸煮两个时辰可解毒......\"
话音未落,王审琦的箭镞已抵住我咽喉:\"妖道!这绿毛饼分明是南唐巫蛊!\"
\"管他娘的黄曲绿曲,能填肚子的就是好曲!\"赵匡胤的牛皮靴碾碎霉米,靴底沾着的菌粉在雪地上拖出条青蛇纹。
他忽然扯下我腰间司天监的铜壶,将霉米灌进去摇晃:\"你这宝壶不是能化腐朽?\"
三更天的仓房里,三十口蒸锅喷着白汽。
我改良的\"连环甑\"架在砖灶上,榫卯结构的木甑让蒸汽循环三遍。
石守信的盐商马队从城外运来新柴,劈柴声惊得梁上老鼠簌簌落灰。有个火头军偷尝蒸米,烫得直吐舌头:\"苏监正这饭蒸得比老娘的裹脚布还硬!\"
\"这叫高温灭菌。\"我蘸着甑盖冷凝水在案板画菌丝图,水痕未干就被赵匡胤的佩刀劈成两半:\"说人话!\"刀锋带起的风掀飞霉米样本,正糊在王审琦新换的幞头上。
午时验粮,我蹲在焚坑边用铜针试毒。改良的银针插进蒸米,针尖泛起乌青色。
\"硫磺熏蒸需再加三成......\"我话音未落,城头突然传来骚动。张永德的重甲兵追着个粮车夫狂奔,车辙在雪地上划出诡异的之字——那车轴间距比官制窄了半掌。
\"截住那辆粮车!\"赵匡胤的箭镞射穿车帘,露出成袋未脱壳的江南粳米。
王审琦突然暴起,铁枪挑破米袋,雪白的米粒间混着黢黑的霉种:\"直娘贼!这霉毒是咱们自己人掺的!\"
混战中,我摸到粮车底的暗格。夹层里塞满南唐铜钱,钱文\"保大通宝\"的篆字被血污糊住。
赵匡胤的佩刀架在粮车夫颈间:\"说!这些霉种哪来的?\"那人突然咬破衣领,嘴角溢出的黑血冻成冰溜子。
五更天突查账册,我在\"损耗\"栏发现猫腻。每石军粮凭空多出二升霉米,账房先生的朱砂笔迹还带着胭脂香。
石守信的盐商马队围住城南胭脂铺时,我正用蒸锅熏账簿,水汽洇开的墨迹显出\"王记粮行\"的花押。
\"这叫酸碱显影......\"我指着胭脂里的茜草汁,赵匡胤已经踹开暗室的门。
王审琦的私兵正在分装霉米,麻袋上\"寿州赈灾\"的官印还泛着印泥香。混战中被挑翻的米缸里,滚出个鎏金算盘——正是林仁肇在泗州遗失的那把。
\"王秃子!你他娘比南唐蛮子还毒!\"张永德的重甲撞塌半面砖墙,砖缝里掉出本《霉谱》,书页间夹着南唐枢密院的火漆密函。
赵匡胤的佩刀劈开密函,泛黄的宣纸上画着霉菌培养图谱,边注小楷写着:\"置阴湿处,七日可成。\"
庆功宴上,我端出蒸透的霉米糕。赵匡胤咬了口直皱眉:\"比老娘的裹脚布还糙!\"
石守信的盐商马队却吃得欢,说是比汴梁的茯苓糕还养胃。
王审琦的囚车经过时,我往铁栏里塞了块米糕,他嚼着嚼着突然老泪纵横:\"早知这霉米蒸透能吃,老子何必......\"
史书工笔写不出显德三年的粮仓有多荒诞:不会记录火头军偷藏霉米酿酒,醉倒后抱着马槽喊娘子;不会描绘张永德的重甲缝里长出小蘑菇,被他当成护心镜装饰;更不会提及某个监正深夜蹲在蒸锅旁,用体温融化冻住的甑盖。
但楚州仓房的梁柱上,百年后仍能看到霉斑组成的花纹,每逢梅雨便泛出幽幽青绿,像在嘲笑当年那场人与霉菌的荒唐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