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渒水码头的石阶上,手指捻着新运来的稻谷。
冬日的阳光把漕船甲板晒得发烫,船帮吃水线却比账目记载浅了半指——这船粮食怕是掺了沙。
\"苏监正又在数蚂蚁呢?\"石守信晃着新置办的盐商幌子凑过来,缎面袍子被汗浸出深色云纹,\"赵大郎让我捎话,南边来的商船有三成货不对板。\"
我摸出司天监改良的铜斗量米,米粒间细碎的云母片折射着冷光:\"石将军这身行头,倒比汴梁绸缎庄的掌柜还像样。\"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传来号子声,二十艘双桅商船正顺流而下,船头\"陈记粮行\"的旗号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张永德的重甲骑兵埋伏在芦苇丛里,铁甲反光惊飞了觅食的白鹭。
我盯着为首商船的舵手——那人虎口的老茧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船吃水浅了七寸,\"我蘸着江水在石板上画线,\"上层是粮袋,下层怕是......\"
\"轰\"的一声,船板突然炸开。火油罐顺着机关滚入河面,遇水即燃的磷火瞬间吞没三艘漕船。
石守信的盐商幌子甩上桅杆:\"直娘贼!给老子射那操舵的!\"
赵匡胤的铁胎弓弦割破江风,火箭正中舵楼机关。南唐死士的火油机关卡壳,半罐火油反浇了自己一身。
我抢过民夫的扁担撬开船板夹层,成捆的硫磺粉裹在稻壳里——这量足够炸平半座寿州城。
\"这叫猛火油柜!\"我拍着改良的铜制喷火器,赵匡胤的浓眉拧成疙瘩:\"苏明哲,你这铁蛤蟆能喷几丈远?\"
午时三刻的江面成了炼狱。改良后的猛火油柜架在车船甲板,脚踏轮桨驱动的水泵将火油压成赤练。
南唐伪装的商船在火浪中打转,船帆烧成飘散的黑蝶。张永德的重甲兵突然怪叫:\"直娘贼!火油沾甲胄上了!\"
我抓起备用的湿泥团砸过去:\"快裹泥!\"赵匡胤的佩刀挑开燃烧的缆绳,火星溅在改良的牛皮防火罩上滋滋作响。
石守信假扮的盐商船队从下游包抄,船头堆的盐包遇火炸开,漫天盐粒扑灭了最后几处火头。
\"留个活口!\"我拽住杀红眼的赵匡胤,\"要问火油配方......\"
话音未落,俘虏头目突然咬碎蜡丸,七窍流出黑血。
石守信的缎面袍子溅满血点:\"晦气!这身行头值五十贯呢!\"
三日后清点战场,我在烧焦的船板夹层发现机括图纸。
榫卯结构的翻板机关精妙绝伦,王审琦的箭镞都扎不穿。\"这叫鲁班锁,\"我蘸着炭灰在地上复原结构,\"南唐工匠倒是得了墨家真传。\"
赵匡胤的牛皮靴碾碎炭图:\"管他娘鲁班锁班鲁锁,老子的粮道不能断!\"
他突然盯着我腰间司天监的铜尺,\"你这破尺子......真能量尽人心?\"
腊月的江风卷着焦糊味灌进船舱,新制的猛火油柜在余烬中冷却。
石守信拎着缴获的南唐密信进来:\"苏监正,这鬼画符说是下月粮船动向......\"
我瞥见\"腊月廿三\"的日期暗惊——那正是《武经总要》记载渒水冰封的日子。
是夜改装车船,我把脚踏轮桨的齿轮比调整三成。赵匡胤带着酒气闯进工棚:\"苏明哲!老子的战马都能踩水车,你这铁疙瘩......\"他忽然盯着改良的传动轴,\"这劳什子比契丹马还金贵!\"
五更天的江雾里,三十艘车船逆流而上。
脚踏轮桨激起的水花惊散鱼群,我蹲在舱底调试水密隔舱。
石守信的盐商船队突然打出旗语——上游十里发现南唐火船!
\"转舵!上铁网!\"赵匡胤的吼声震落舱顶积灰。
改良的捕鲸网兜住火船,反抛回南唐水寨时炸出冲天火光。
张永德的重甲兵踩着轮桨节奏喊号子,竟把战歌唱出了汴梁小调的味道。
残阳如血时,我摸着发烫的铜制齿轮苦笑。
史书工笔写不出这满江油污,更记不得某个监正为调齿轮磨秃了十根指甲——但汴河粮船上来年的新米,总会带着淡淡的硫磺味提醒后人,显德二年的冬天究竟烧掉了多少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