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看她表情神伤，眉头紧蹙，似乎还有一抹厌烦，顿时一愣。
“大小姐怎么了？”
黎书回神，目光从陆征的衣服下摆上转移过来，道：
“大人这身锦袍一看就是三里库常掌柜的手艺，这片金勾边最为复杂，常掌柜是个中翘首，只要他经手的锦缎，一寸便需百金，成远侯府也这么有钱吗？”
陆征忽然一笑，“大小姐眼光毒辣，连这细微之处竟也看的出来出自何处。”
“我本就是蒋家的人，自然知晓三里库的手艺，况常掌柜从不轻易出手，陆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
黎书定定看着他，刚才她就观察到陆征的锦袍上，这桃花的花蕊有些不同，她起初还以为用的是丝线，现在离近了一看，原来用的是金箔。
陆征对上她怀疑的目光，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他既然答应了跟蒋夫人的约定，为何没有早一点认识这位与众不同的大小姐。
陆征随口道：“成远侯府威名赫赫，重压之下，岂敢不从？”
“常掌柜虽是商人，但商人亦有傲骨，他不是见风使舵之人，我祖母当初看中他的正是这一点。”
蒋老夫人纵横商场多年，眼光独到，识人一向很准。
虽然时过境迁，蒋家除了她，已无别人。
但依着她对常年的了解，一般人还真请不动他。
当初德妃娘娘就是看中了蒋氏身上的那件百花衣，便想着请常掌柜亲自制作一件，可他直接拒绝了，完全不给面子。
“你既然如此信他，当初为何不去三里库找他帮忙？”
黎书道：“三里库已经被我母亲转卖，我就是去了又如何？难道还要跟人家抢回来不成？”
反正她已经重建了千丝坊，依王叔的能耐还有香香手里的吴家的染丝秘方，千丝坊未必输的过三里库。
“大小姐不亲自试一试，怎么断定就抢不回来呢？”
黎书忽然别有深意的看向陆征，“大人是何意思？”
陆征被她的眼神一看，忽然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他当即转移了话题，
“大小姐不是说，跟翠丝染坊合作的是宵小之徒吗？那这三里库的常掌柜是不是也是宵小之徒？”
黎书哑然。
陆征微笑，淡淡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大小姐成立了千丝坊，这常掌柜最近应该十分头疼。”
千丝坊不止染丝，还卖布料，制成成衣销售，新出的第一款流光纱裙就已经得到了宫里娘娘们还有贵夫人的青睐，只是文成帝倡导节约，流光纱又贵，所以自从上一次平妃被斥责挥霍无度之后，宫里的娘娘们一时都不敢公开去买，而是私下里悄悄派了心腹去宫外购买，这些心腹彼此碰见了，也都是相视一笑。
心照不宣而已。
只要没人捅破，大家都相安无事。
三里库是布庄，常掌柜虽然制衣手艺不错，但染丝却不是内行。
黎书调侃：“大人既然跟常掌柜有交情，不如用自己的赫赫威名去帮帮人家。”
陆征看着她温良无害的清丽容颜，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回视着他，里面没有丝毫惧怕，也没有半点被他迷惑之色。
不了解她的还真会被她骗了。
“你可真是会，以牙还牙。”
黎书脸上绽放一抹笑意，“我这个人，最小气，别人要是得罪了我，我定要叫她好看。”
陆征挑了挑眉毛，道：“哦，若是我得罪了大小姐，大小姐岂不是要找我报仇？”
黎书莞尔，道：“大人玲珑心思，不妨猜一猜，我会不会找大人报仇？”
陆征低头，凑近了她，黎书这次直接退后一步，离他有两步之远，陆征见状低低一笑，
“怕了？”
“我与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怕？”
看着黎书满脸倔强，陆征终于收回表情，这才回到正事上来，道：
“听说晏府和黎二小姐的婚事，黎大人不同意？”
黎书不以为意，“晏府多行不义，这样的亲家不要也罢。”
陆征道：“你不是很讨厌这位二小姐的吗？”
“我是很讨厌她，但我毕竟是黎府姑娘，又岂能置身事外，况且依晏夫人的行事作风，晏府迟早被她毁掉，黎画若嫁给这样的人家，我也脸上无光，但是若她们母女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陆征道：“黎老夫人不是最喜欢这母女俩，怎么也不同意？”
黎书想起柴氏，道：“许是良心发现，窥破奸人算计了吧。”
“如此看来，老夫人和黎大人都站在大小姐这一边了？”
黎书道：“你怎知我也不同意？”
陆征道：“大小姐行事一向深藏不露，先是收回自己的嫁妆，让晏府名声尽损，又打压了平妃，晏城又失去了爵位，不知大小姐的下一步是什么？”
黎书看着陆征平静的面容，又听见他道：
“我猜，大小姐之所以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大小姐想让晏府彻底消失，而二小姐若是嫁了过去，必定会阻碍大小姐的计划，是不是？”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再怎样，也做不到杀之而后快吧。
“黎画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她的死活我又何必在乎。”
陆征看着她，明明是那么清丽多姿的一张脸，却说着这么冷酷的话，她本就不是冷血之人，却被那些人逼的，心硬如铁。
他又想起赵云之前打探的消息，
寒冬腊月，黎书被张雪容惩罚，跪在风雪之中，摇摇欲坠。
迎着酷暑烈阳，黎书要伺候黎老夫人，为她洗衣做饭。
哪怕拖着病体，她们也不会心软，惩罚欺凌甚至辱骂，一个也不会少。
张雪容给她下药，黎书本该死在叶县的，却突然活了过来。
黎成朗性情犹豫不决，又被张氏打压，凡事不敢自己做主，结果连自己的女儿也保护不了。
陆征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如果他当初知道她曾经经历这些，也许他会施以援手，也许黎书就不需要被赶出京城，
不过他又想到，依他冷淡的处事风格，即使见到了，也许还是一样的结果。
陆征别开目光，“皇上虽然惩罚了晏府，可并不会赶尽杀绝，大小姐无论做到哪一步，晏府都不会从大虞消失。”
无论是念及晏老将军的恩情，还是考虑到老将军留下的将士，现在依然忠于晏府，文成帝都不会杀之而后快。
黎书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让她放过晏府，也绝无可能。
“我只做我该做的，晏府最后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陆征转头看着她，“非做不可？”
“堪比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陆征闻言一时无话。
“阿书。”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黎书骤然回头，看见程舟正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