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睁开眼,见红白两色的天空,天色已是微亮。
跪下来给谷子和阿力都磕了个头。“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你们都走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妹子,记得上梦里来多看望大哥!阿力你要当好保镖,谁敢欺负你妈,你奋不顾身冲在前头往死里咬!”
田冬粮有着优秀的道德情操,他痛恨阚老三胆大妄为,但吃不准是阚老三干的,他也不去栽赃嫁祸。通过田冬粮的指证可以肯定一点,阚老三经历天上地下的际遇变化,经不住武昌花花世界的诱惑,堕落了,彻底堕落。
董乐斌留驻武昌彻查化肥经销社被袭事件,他需要排除来自省府李标布下的为难和阻挠,耗时半个月才传书回来,确定是阚纯商主导策划了这起血案。根据某粮商交代,阚老三托他联系了唐门,由唐门派人暗杀谷子和李尚。李尚幸亏带谈公子返回梁山汇报案情才逃过一劫。现场行凶人员尚未逮捕归案。据查,主犯阚纯商现由李标力保藏匿。
又是这个李标!
李标,常州府人,万历十六年进士。深耕湖广十二年,从二品左布政使连任两任,坐镇湖广整七年,都督巡抚来了也得给他八分面子,妥妥的官场老江湖、宦海不倒翁。族人经营湖丝、煤炭,在李标庇护下,湖广的几个大城市中,其家族所有的李记商号不下六十家。
此人,典型的东林官商。
前年奏天启帝获准,李标出钱在嘉靖帝老头子的显陵周遭植松柏十八万株,马屁拍得一等一响亮,东林党人纷纷落马之际他因此壮举而毫发无损。
这些年来收了阚纯商无数的银子,他保阚老三是为答谢多年的孝敬纯属侮辱其智商。金山银山也有个数,掌握了味精配方与制造术才是万世不竭的财富来源。阚老三能得到李标庇护缘起某次酒后吹牛,说自己参与发明了味精制造之术,后来,连同化肥的发明也有阚老三的偌大功勋。可见吹牛不一定是坏事,吹牛能保命呢!
除了这张重牌阚老三手里还有张王炸:他知道绵白糖加工工艺,这个没吹牛,属实,那是他上一次回梁山时看胶皮试验时所学。须知白糖(蔗糖)是明朝大宗出口商品,利润极丰厚。阚纯商在饭店小试牛刀,居然被他试制成功绵白糖。瘟疫过后,阚老三从牢里出来,未向梁山申请报备就私自与李标侄子合股开设了绵白糖作坊,这不是开作坊,这是种下了摇钱树。
执行外交斡旋任务的洪师也,第三方代表施州卫知事于祥,二人结伴飞马奔赴武昌。进到藩司衙门,一见封疆大吏李标,二话不说气势汹汹让他明白交人。捉拿阚纯商属梁山清理门户,为梁山内政,希望湖广当局莫要干涉尽快引渡,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关心则乱!谷子之死乃是天大的事,容不得老洪写官样文章说外交辞令。“得罪区区洪某没关系,可我好言相劝大人,得罪梁山军你可得好生掂量掂量。”
于祥说话就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别舍不得你那点钱,你和阚老三的事我们一清二楚。奉劝李大人,别特么有命挣没命花。”
“二位请随我内宅说话。”
老洪击案道:“就在此明堂说。公事公堂办,急事即日结。”
李标拉下脸道:“你二位急火攻心,说话便好好说话,对着本官指指点点,有失礼仪,有失读书人颜面。”
“老子打小没念过几本书,没有你嘴里读书人的颜面,只有这一身正气满腔义愤。”洪师也此行,七分个人情绪三分官面差事。那年他逃亡梁山气血攻心,正是得到谷子的悉心医治。谷子是尽医生本分,老洪却念念不忘一直记着。见到李标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确实失态。
“哦,本官清楚了。你洪师也既无官职又非秀才,按大明律民见官该行礼才是。”
于祥便说:“洪师也举人出身,位居梁山外事负责人兼发言人,我等是来问你要人,可不是来觐见官员。”
李标冷笑一声,“好,随你心愿。那么本官要升堂还是退堂?”
“也遂你心愿。”
李标牙尖嘴利性格仍是懦弱,他才不敢升堂。屏退下人,在明堂老爷位坐下,把梁山来人安排一边就座。二对一,对话开始。
老洪屁股离座身体前倾,撑着扶手伸长脑袋,姿态如王八吐信:“我们以政治与军事实力地位出发,敦促武昌当局与你个人莫要充当阚纯商的黑保护伞,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吃定李标是个软脚蟹,一上来就言辞犀利施以高压,语气激愤用词严厉,看着不是对等谈判当为训斥。草民训狗官,你当李标没脾气还是不要脸!
钱壮怂人胆啊!当利润足够丰富,资本家可以藐视世界践踏一切。李标一反常态,摆出最强硬姿态,“什么后果,不妨说与本官听听。”
于祥帮腔道:“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李大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赚黑心钱,可能不清楚梁山如今的实力地位。告诉你无妨,梁山之上,九千岁的生祠香火正旺。”
魏阉。哼哼,吃屎去吧!朝堂上的事情你乡野村夫知道个屁。
李标大肆庇护阚纯商只为财。前面说了,李标做了两任左布政使,在封疆大吏这个位置上干了七年,论资历足够,论能力,湖广省经济搞得不错亦无可挑剔,按理就该去北京进部委再外放湖广升任巡抚,做真真正正的省一把手。可他没能再进一步,当然暂时也没退步。但李标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政治前途是没有了,谁叫自己贴了个东林党的标签,谁叫自己为朱燮元所看轻。待一天官场动一天的脑筋,疲了乏了,趁着剩下的3年任期赶紧多攒些家业,任期一到称病致仕,做个逍遥富家翁,从此远离政治旋涡。
“偷师学艺另立门户虽不齿,但尔等告诉本官,他犯了大明律哪一条哪一款?杀杨谷菡者另有他人,阚纯商何罪之有?阚纯商脱籍施州现为武昌民户,何来引渡之说?”
“你!---”
洪师也气得要骂人,可辩不过李标。人家对大明律琢磨透透的,你抓不到他把柄。
“本官也要正告你施州衙门,休要与梁山土官沆瀣同气,小心你头上的乌纱帽。”
于祥且是模子,如果头上戴着官帽定要朝着上官掼过去的。他可不像老洪那般绅士,伸指头指着李标的脸道:“李大人,你且把手伸来施州试试,看看你搬得动搬不动爷头上的官帽。最后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当曹少转动眼球时,能清楚看到他的眼白处严重充血。整个人则像只被摘除了触角的蚂蚁,在屋子里没头没脑团团乱转,口中念念有词‘马勒隔壁我弄死你们’你们,是复数,除了阚老三还有谁?
处于悲愤中的曹少不失理智:阚纯商,李标、唐门及所有胆敢庇护者一律干掉!
不要低估梁山的决心,确切说是梁山军总司令员林云为谷子报仇的决心。肯尼迪的敞篷车?英迪拉甘地的贴身护卫?不,刺杀只能解恨不能报仇!泰森决定玩把大的,直接杀进藩司衙门拿人!
泰森上辈子身边女人不断,真正动心忍性却仅仅这辈子的这一次,唯有谷子音容笑貌真正撩拨到了他爱情的心弦。休怪他,有道是儿子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泰森对谷子的痴迷人尽皆知。
曹少知道论对谷子爱之深,泰森尤在己之上。
曹少还知道,泰森要借这次捉拿阚纯商来申明其对谷子爱之深尤在己之上。
曹少更知道,谷子其实很幸福,九泉之下当可含笑。有两个男人为了她肯不顾一切。
错,一大家子四个男人都肯为了谷子不顾一切,不顾一切代价。
“李标敢这么表态,日后必有动作,肯定会给我们设置障碍。”潇洒低头沉吟,众人也清楚其中利害,一并陷入静默,心中百遍琢磨万遍盘桓。只听潇洒又说道:“老洪和于祥无功而返,说到底还是我们梁山军的威名还不足以震慑宵小。”
忽见钳工一拳头砸自己腿上,厉声道:“李标,非杀了他不可。你们心虚了,心虚什么!二品大员怎么了?皇帝老子咱也干他。人藏在藩司衙门,我们就攻进藩司衙门,人藏在紫禁城我们就杀进紫禁城!潇洒不是说梁山军尚且威慑不足撒,美猴王大闹天宫才能威名远播十万八千里,延续五百年不灭。”
“行,那就大闹天宫。”这一次,一向主张事缓则圆、刀架脖子也不着急的潇洒出人意料地急于表态了,坚决赞成不管三七二十一缉拿全部凶手,“我们连身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如此深仇大恨都不去报,姥姥的,丫还有何脸面苟且世上。”
潇洒能如此强硬表态得益于谷子的好人缘。梁山众已经群情激愤,声讨李标阚纯商、为杨大夫报仇、深切怀念杨大夫的标语横幅都打了出来。受过谷子恩惠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情绪更加激烈。这些人这么干其实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表现得如同自己亲人遇害,情绪越歇斯底里越能得到最高层好感,此天赐良机焉能不把马屁拍足拍好拍结实。潇洒也是看到了这点,他颇感欣慰。梁山人只认梁山,眼里没有官府朝廷,这很好!
朝堂之上东林党墙倒众人推,此大环境下对李标开刀肯定会惊动到朝廷,但原则上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这事可以干。同时不能小看了李标此人,深耕湖广十二年,藩司衙门所在的府城武昌更是他家自留地一般,想定点清除殊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