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把半个头缩在被窝里,耳朵架起天线,听取楼下吵成一片。纷杂中饶是一个字都不敢漏掉,上下牙关把手指咬出深深的牙痕来,她很紧张,因为能不能嫁出去今晚就会见分晓,因为大哥指天发誓说这次吵架非得吵个结果出来。
夜谈会,不,夜吵会从梁山婚姻制度开始。起因是曹少再次大闹:再不结婚,谷子出家当尼姑他去当和尚。钳工牢记曹少的提示:这个世界上有明偷暗抢之说,所以明里、在胶皮面前势必反对多妻制,嚷得最凶叫得最狠表现最坚决,“坚决打倒封建残余,我们要树立尊重妇女保障妇女权益的新风尚。”
曹少赞成一夫多妻制,但碍于楼上有谷子在旁听,故言辞不能过于犀利,而且得尽力往维护社会和谐政治稳定的大道理上靠。泰森牢记曹少的重托,态度决绝,能摆平后宫说明你这方面能耐大,这是男人最需要维护的尊严。鳏居多年的潇洒在这方面一直靠打游击打手枪解决,以前年富力强,现在叫做老当益壮,他有心赞成多妻制。言称梁山不是割据政权,大明律没规定不能讨小老婆,梁山若私定刑罚形同作乱,私设公堂的罪名可不小。
内部来说,赵寿吉一妻一妾一野花,他是半个梁山人可以不算数。老潘呢,惧内出了名的潘嘉园于年初终于敢造李冰的反,扬言要娶干儿子的妹妹做小老婆,目前尚止步扬言中;房安东10个老婆;胡灯2个;于祥最近成功把在学校里勾搭上的妹子给转了正,此师生恋传为一时之美谈。梁山众里娶小老婆的人为数不少,如果施行一夫一妻制这些人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休妻?潇洒的分析有根有据有礼有节。最后统一意见:不鼓励多妻制。
甚好。女人听着好听,男人目的达到。套用法国人常说的:这就是生活。
男人们各自憧憬未来美好生活,无人说话。
“还有个事,畜牧场遇上麻烦了。”胶皮打破沉寂,提出议题。
楼上传来谷子的清咳。“啊,东扯西拉把正经事给忘了。”曹少嚷道:“说那么多等那么久,我的婚事你们到底怎么说!”
钳工道:“我也向慧芸求婚了,我们可以办个集体婚礼。慧芸,你说呢?”
胶皮羞红半张脸,“同意。”
她想含糊省事,曹少偏要刨根问底。“你同意钳工向你求婚,还是同意我和谷子结婚,必须说清楚,必须的。”
“都同意。”
“耶”。曹少与钳工击掌庆贺。
潇洒一直在鼓捣着电脑,“呵呵。找着了!”把暴风影音音量调高,“红包没有,送歌一首以示庆贺以资鼓励。”
这是首新歌,没听过,歌曲唱到: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婉约柔美的歌声中,钳工把心爱的老姑娘轻轻搂住,俩人的身体随曲调缓缓荡漾。谷子也从楼上走下来依偎在大哥怀中。潇洒自己也被歌声打动,尾音还在便重新放了一遍,忽感喜从中来,喜悦中又带三分伤感。众人陶醉在词曲中久久不能自拔,歌曲结束许久之后才慢慢醒省过来。
曹少品着歌词说道:“这是个新歌,潇洒你从哪儿淘来的?你偌大岁数也听流行歌曲。”
“和你们在一起我越活越年轻。歌名和作者不详,应当是我清华校友写的歌。”
“你们清华不是留美预备班吗,总算有才子肯为国效力了。”
钳工跳起身把自己柜子里的藏品拿出来献宝:口琴。他当年在校园里是教工口琴演奏团的领奏员,穿越时把陪伴多年的hohner口琴随进行李,16年大水把他的和莱口琴冲没了,前些日子他给自己又做了一只,用材款式多具复古风格。钳工把琴捏在手里,“给大家演奏《夏日里最后的玫瑰》。”
都看过西德老电影《英俊少年》,曹少依稀记得,当年读小学时学校特意借来大客车组织师生去县城看的,片子里就有这首歌。旋律很熟悉,直到今天听钳工说了才知道这首歌叫做《夏日里最后的玫瑰》。他情不自禁随曲调哼唱‘啦啦啦啦啦啦’,感觉这辈子没白活,活得有滋有味有喜有悲有回忆也有憧憬。一个人有怀旧的资历和资本,真好。一个人有对未来的期许和展望,真好。
泰森叹道:“可惜没有手风琴。”
钳工听到在座的有知音,喜出望外道:“你会手风琴!这么多年没听你说过。”
这个,曹少可以作证,泰森不仅会,拉得还不错呢。当年泰森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中央火车站前的运河桥上拉手风琴,一曲《 La Valse d'Amelie》曲毕,脚下硬币钞票能盛满半个帽子,那些不知缘由的游客们以为这个亚洲人在临街卖艺,赞其手法快琴艺高而不吝行赏。泰森的手风琴是向荷兰人学的,到后来他的师傅也自叹不如了。
“我和教我琴的荷兰人师傅在丹拉克大街面对面比试,看谁的听众多,谁的帽子里钱多。结果我半个小时挣了200欧,我那个师傅才30多个硬币。哈哈,哈,有意思。”泰森说得高兴,笑得开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屋子里却又沉寂下来。是啊,后世往事不要再提,会勾起无限回忆,会引出无比惆怅。
公元2001年4月,柴子进胸佩大红花站在主席台前接受总装部嘉奖,他参与A200火箭炮的研制工作,立了大功,被授予二等勋章和五一劳动奖章。射程达350公里,射程内误差小于10米,精度与近程导弹相媲美的A200远火研制成功是他事业达到巅峰的标志。那时的他才35岁,正当英年!
潇洒定定神,笑着打破沉寂,“没想到我们中间多才多艺的文艺积极分子还挺多。”
胶皮含情脉脉向钳工,“没想到,真没想到你口琴吹那么好。”
钳工低头耳语,“不知道你吹箫的本事好不好?”
“我警告你,以后少跟曹少混。”
曹少听见胶皮说他名字,问:“什么啊?”
钳工说,“你也表演个节目。”
谷子来劲了,“大哥也来一个。”
“哈哈,就当婚庆上新人才艺展示。”曹少不推辞,把本事抖出来,“新郎官给你们唱个黄梅戏。”
钳工拍手叫好,“夫妻双双把家还,好听。”
切!满工对唱,烂大街的段子显不出曹某人的本事。
曹少小时候在胶皮家里跟着胶皮的老妈唱了成千上万遍的黄梅戏《小辞店》选段《对花》,不夸张地说:烂熟于胸。“胶皮,来,联袂出演小辞店《对花》。”
胶皮反手虚掩口鼻,羞涩又大方地和曹少一起站到中间。“正式演出前我把背景先向大家交代一下。一多你注意听,你不是向某人打听过我家庭情况吗。我妈妈安徽潜山人,潜山现名天柱山,《孔雀东南飞》的发生地,黄梅戏的发源地,我妈打小是严凤英的超级粉丝小迷妹。6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她逃荒到了上海乡下,嫁给了一直讨不到老婆的我老爸,我老爸左眼残废,年轻时烧石灰不慎被烫瞎的。我妈最喜欢看朱时茂丛珊的《牧马人》,看一次哭一次,说电影演的就是她的事。”
泰森指着钳工喊:“老项,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金口,等会儿我给你送来。”
胶皮交腿半蹲竖起兰花指,“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曹少摆pose,手指地上,“发的什么芽。”
俩人配合默契,唱词顺畅不结巴,想必是操练过无数次的。众人大声叫好,唯钳工见自己老婆与别的男人珠联璧合大唱情歌,心头有些复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几分道理哦。
唱歌跳舞这玩意儿最讲究氛围,独角戏唱不起来,而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最是嗨,很容易把人的兴致和情绪哄抬起来。嫉壮怂人胆!喝了一肚子酸醋的钳工便不怕献丑,又是拍手又是跺脚让众人闭嘴听他说话:“我一个川娃子不会川剧,偏就喜欢你们上海的越剧,《十八相送》范派小生虽然唱得不好,也算是范瑞娟老师的铁粉吧。”--“慧芸,会唱《十八相送》不?得是傅全香老师的花旦。”
钳工这回可真是在胶皮跟前露了大脸,难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谈及自己会吹口琴会唱越剧。如今便是晴天霹雳一声惊雷,你个郫县川娃理工直男竟然还会唱越剧?惊到了!因为胶皮知道钳工绝不是在吹牛,越剧经典剧目《十八相送》或许很多人知道,但能知道范派小生和傅派花旦的绝非等闲之辈。
“越剧是用浙江嵊州话来念唱的,不是普通话也不是四川话更不是四川普通话哦!”胶皮试图提醒钳工越剧是流行于浙江上海的地方性剧种。
“吾晓得滴。刚开始么完全是嵊州口音,后手来到了上海么,吐字发音融入沪语,再后来就越来越趋于越语文读了。”
听到这话胶皮放心了。没认真深入研究过越剧,说不出这么专业的话。胶皮向曹少笑笑,得到了后者鼓励的眼神。
曹少改行当主持人致辞:“上小学时学校文艺演出,你家胶皮和同班女生的《十八相送》连续三年的压轴大戏。”
胶皮再问:“你真的会唱?”
钳工甩了个不存在的水袖,“二胡拉起,板鼓敲起。”
胶皮乐呵呵展了展透明牌的折扇:
书房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对打对
喜鹊满树喳喳叫
向你梁兄报喜来
钳工:
弟兄二人出门来
门前喜鹊成双对
从来喜鹊报喜讯
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男女声对唱尼玛就是好听。大家鼓掌,手掌都拍红了。大家跺脚,要把房子震塌。
胶皮:你我鸿雁两分开,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钳工: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
胶皮: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
钳工: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哪一位
胶皮:就是我家小九妹,未知你梁兄可喜爱
钳工:九妹与你可相像
胶皮:她品貌就像我英台
钳工:此事多谢贤弟来玉成
最后一句最经典,泰森和曹少都知道,于是跟着胶皮一起唱(吼):梁兄你花轿早来抬
谷子是音乐细胞组成的人,乐感好得吓死人,从头听下来这会儿就学了个七七八八,笑哈哈地祝福钳工和胶皮:“梁兄你花轿早来抬。”
《十八相送》是越剧经典折子戏,所谓经典,如莫辛纳甘步枪一样是容不得你轻易改动的。可这经典曲目被套上流行元素的帽子搞出来众多简版,简单是简单了,可也把真正的精华内涵给始乱终弃。创新不是胡编乱改,改编不可随心所欲。曹少认为钳工身为川娃子外地人终究还是流于形式不能免俗,唱的是网上最盛行的电子配乐的方雪雯、严佳的简配版本,少掉了全本最精髓的唱段,范瑞娟演的梁山伯所唱‘离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观音堂,观音堂,送子观音坐上方’,随后傅全香演的祝英台唱‘观音大士媒来做啊,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拜堂成亲生儿育女,想得多美!结果呢,连情人都没能做成。想得越美结局越惨,这出爱情悲剧才越好看。
不过曹少才不会出手指点,教会徒弟没师傅。他打算寻个机会露一嗓子,叫越剧发烧友钳工匍匐自己脚下,百般臣服万般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