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明朝已7年,这是曹少第一次走出小县城走进大都会,小四十的人了,仍像个小孩一样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和好奇。
进城时被军士拦住,让看一眼城头贴着的布告。原来是乡试期间人流量太大,前后旬日里城里实行交通管制,人可以进,外来马匹、车辆、轿子统统不让进。
那驴子和马怎么办,还有那么多行李?守城军士手指江摊上连片的布棚子,“喏---,那儿,官府给集中保管,日夜有人看守,放心,丢不了!”
几个人过去一看一打听,于祥做主,决定停车入库行李寄存。武昌府行事周密十分靠谱,登记马匹年齿品相的收据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不怕弄混。行李入柜上锁,以官家名誉担保,钥匙只有一把交于寄存者。让人放心的原因不在于此,在于收费:1天25文钱,收费标准可不低。
收了钱就得办事,这点上对武昌府衙门是很有信心的。见那几个呆头呆脑的站着不动,于祥喊一嗓子:“诸位,身无拖累双飞翼,愣着做啥,进城吧!”
国际大都市武昌的先进繁华让山野村夫大开眼界。
曹少东张西望着两个眼睛完全不够用。哎哟哟,城里人打扮就是时髦好看,人样子也雅,比施州那帮子土人就是看着顺眼。啊呀啊呀,不得了,这儿还有爆米花卖!买的人很多,排着长队等呢。回头记得让钳工做个爆米花机,爆玉米比爆米花更香更好吃,销路肯定好。
时值赶考,来的众多小镇做题家把乡下的泥巴带进城里,清晨扫大街的只管照顾掉瓜皮果屑,尘土是扫不干净的。为了给下面州县的学子留下干净整洁的好印象,省府下令沿街人家须泼水将门前路面冲干净,问题是官府政令不周详,未规定死包干到户责任区面积,于是各家各户只冲刷了自家门沿前的区域,在街道中央便垒起一道矮矮的泥巴墙来。
这间铺子专卖蜜饯,谨遵胶皮法旨,曹少快步进店面对上百样吃食挑花了眼。不曾想武昌城里蜜饯价格奇高,店小二见客人使的铜钱并非银子,只管懒洋洋应付着。最后花50多文钱包了几样冬瓜糖、蜜枣子、糖霜杨梅、糖霜瓜仁。出门时眼睛一亮,木桶里头装的这白糊糊的东西是啥子哦?
乡巴佬最难缠,问一百个问题买一文钱的东西。小二没好气道:“这都不识,羊奶酪子。”
于祥看不惯店家嫌贫爱富的嘴脸,不悦道:“店家好好说话,再小的买卖也是买卖。”
曹少心说武汉人的蛮横刁钻传统了400年,开店的都不晓得和气生财,怪不得号称五省通衢的武汉经济总也搞不上去。问店小二道:“可有牛奶酪子?”
小二稍微偏偏头就算作答了。虽然分不清楚那一溜排开的木桶哪个盛的牛奶奶酪,但至少揭开了疑问:明末汉人确实广泛食用牛奶制品。曹少好奇,想看看大明朝的奶酪长什么样子口感如何,不敢再去麻烦小二,随意拣个木桶掀开桶盖。
‘嘭’,那恶人店小儿嫌脏兮兮的乡下人弄脏桶中吃食,竟下重手将厚木料做的桶盖摁了个结实,可怜乡下人的大拇指被砸得指甲内出血,立时淤紫一片。这变故来得突然,3个乡下人皆脸色大变。尤其曹少无端被打,乃知如今的他也长了脾气,“打死你个腌臜泼才!”骂声未落,拳头已挥向那位具有严重城乡歧视思想的营业员。你当梁山军参谋长吃干饭的,打过仗的人还能怕打架!拳头高高抡起重重砸下。
于祥脑子快,见曹少怒不可遏,寻思自己不去相帮定为其所恼。谋定,大喊大叫着痛骂店小二残暴,再使眼色让土豆丝帮着砸几下太平拳。于祥一个读书人,凑人头助声势而已,帮不上忙正常。可气的是你赵阿三,非但不来助阵还要碍手碍脚地来劝架拉扯。你读书人不假,可你也是个少壮啊。
二对三!
街斗,有一条纵横古今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身高体重论的是块头。身高体重占绝对优势的曹少盯着那店小二打,那小二在曹少面前完全不是个,此人一不会躲闪二没有重拳,攻守皆无,吃了七八记老拳后跌跌撞撞反应迟缓,下巴又中一拳,于是整个人像块木桩直挺挺倒地,陷入婴儿般睡眠。
街斗,城里人打不过乡下人、平民打不过当兵的。土豆丝那边以一敌二,这家伙能打,占尽上风,一肘子把个胖伙计糊了满脸的血。有道是宁挨十拳不挨一肘,那位胖爷同样如婴儿般睡眠了。还是人家土豆丝斗争经验丰富,立马高喊:“爷我打累了,吃口茶去,回头再来补拳。”左右扯住曹少和阿三的袖口,招呼傻愣愣的于祥赶紧往偏僻巷子里钻,直到混进大街的人群里才敢停下来歇口气。
三人坐在街沿上,唯赵阿三自重士子身份站着不坐。曹少取来烟沫填进烟锅里,正探手怀中找火,见一卷点燃的火摺伸在了跟前。
给曹少借火的市民四十开外年纪,布衣袍子,脸上蓄着流行式样的三缕胡须,看样子是富而不贵且笃守本分之人。他全过程目睹了刚才的暴力冲突,且预料到对方要误会暴起,立刻阐明立场‘打得好’。 并请诸位好汉移步路边的露天茶水摊子叙话。
茶摊子按人头算钱,每人3文钱,续茶不限还送碟香瓜子。曹少刚才又打架又跑步的正需要茶水润喉,将大碗茶‘咕咚咕咚’一口喝干。补充水分后感觉好多了,不禁感叹打架极费体力,刚才才打了几拳就气喘吁吁累得不行。向土豆丝坦白,刚才再耗下去自己就没力气逃跑了。“土豆丝啊,打个架我都这么累,你在辽省打阵仗和建奴对砍岂不更累,身上那么重的棉甲,那苗刀说轻可不轻哩。”
“他卖力气混饭吃,老桅杆屯的兵负重三十斤一口气能跑十里地。”
土豆丝感谢于祥的吹捧,“正是哩,如你曹爷所说,上阵杀敌属实耗费力气。战场上以命相搏,出手尽使全力,斗不过三五回合气力就虚了。如此才要结阵,弟兄们合力听号令行事。”
曹少道:“故所以骑兵牛逼,举着刀不用动,借马力冲过来,一堆人你也挡不住啊。”
“正是。故所以朝廷重火器,先发铳发炮打一轮,好留着力气对刀子。”
“我这儿打仗不费力气。等你小子年老色衰,不是,年老体衰就来我梁山军当兵。”
土豆丝自知对方乃戏言,笑笑道:“梁山快枪一轮接一轮放枪就是打上个整天整夜也不觉累人。”--“曹爷,你梁山军可有操练刀枪?战阵多有险情,不定会短兵相接有敌近身。”
承蒙你土豆丝好心。刺杀训练是没有的,但手枪一定会有的。
于祥举起茶碗向好心人虚空碰杯,“感谢兄台美意,热茶相当解乏。”
于是好心人顺势问他们有没有留意那干果店的招牌,众人摇头。那人便道出缘由来:李记干果铺,姓李,乃是武昌知府李标族中产业。
传播所谓官府内幕消息混吃混喝的京骗子,曹少懒懒道:“所以呢!你何故说这许多给我等外乡人听。”
“这些时日行走留神着,休要再去那里。你等在他店里闹事,被他们认将出来少不了一顿好打,耽误了这位公子写文章事情就大了。”
“给你多少银子,你便替我消灾?”
好心人连连顿足喊冤,言请吃茶实为感谢你等好汉出手教训这间欺行霸市的黑店。原来,李记单方面搞出个行业价格同盟,强迫城中果品店不得低于李记店标价出售同等货样。普通商家只得忍,而这位好心人却堵得慌!他也开了间果品店,他也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就是楚王。当然了,间接的后台,好心人直接后台是楚王侍卫。
这个新鲜!堂堂大明亲王被区区一个知府欺压霸凌,天启这小子不认亲戚啊!
“咱们这位李标大人做事不仗义,卖个干果蝇头小利嘛!这点小钱都不肯放过。还有这楚王,堂堂藩王果真奈何不了一个知府?哼哼…方才连那铺子一起砸了才解气呢!”这时候,淤紫的指甲富有节奏感地抽痛,急需豪言壮语来解痛。
好心人听曹少说话无法无天的,反言劝解道:“打了他的狗已是凶险,要毁他产业李标岂能容你!”起身抖掉身上的瓜子壳拱手告辞:“好汉,只当适才我没说过。店家,算钱。”
赵阿三冷不丁来上一句:“楚王府中皆妇人”
于祥眉开眼笑道:“人后嘴硬。”他嘴上埋汰赵老三缺少血性,实质却在赞赏阿三此刻稍有表现出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应有的男儿气概。
这时茶摊老板凌空一指:“几位好汉快走,李家的人寻来了。”
领头的正是那位睡醒过来的店小二,连他一起总共也就三五个人。赵阿三方才口出狂言,现在不好立刻自己打自己脸,撸着袖子叫嚣道:“斗酒诗百篇,仗剑走天涯。”
于祥扯住赵阿三袖管,“后面还有七八个呢,快跑!”
好心人挥臂指向一高丘,“往那儿去。”
高丘之上有城垣。高丘叫做高观山,城垣便是楚王府。好一个王府,高墙里头有高楼,乃城中之城。到了王府门前王府街众人便安全了。
摆脱追兵心情大好,把买来的蜜饯先尝个鲜。尝过才理解了李记食品商店为何服务态度恶劣,因为人家的东西确实好吃,一线大城市的吃食果然精致。一吃就停不下来,片刻把蜜饯消灭干净。
回味着满口的甘和酸,大骂施州的干果蜜饯只配用来喂猪,而胶皮和自己竟然会是州城那家猪食店的常客。简直不堪回首!
各地汇集来的士子都愿意在王府街上露一露脸,也只有施州卫来的乡巴佬不领行情没有第一时间来此展示下风采。士子们受人高看,宅女或临窗探身或出门驻足,都抛头露面地争睹大国重器。于祥抬头张望街两边的楼面,打趣曹少道:“你若运气好,潘家有女推窗棂,失手将窗架子砸你头上。千万留意才是!”
“你他娘的才西门庆!”
“莫忘入城须知,要知书达理!”
论潜质和意愿,于祥更有做西门大官人的机会。这不,他跟窗口里的小娘们对上了眼,正眉目传情着却被一阵阵的喧闹喝骂坏了气氛。
武昌城尚未引入车辆靠右行的新概念,街道上有马车被堵在慢吞吞的牛车后头。武汉人脾气火爆,马车车夫便下车挥鞭向老牛。牛车车夫沾染着牛脾气,才理论几句便伸手拉扯起来。偷汉子不如看热闹带劲,当窗口小娘子的目光被马吵架吸引过去,于文昌的艳遇无疾而终。
曹少批评那小娘子不看美男看热闹,是低素质的表现。于祥认为恰恰相反,那位小娘子爱看热闹正是其乐于主持公道的高素质体现。道国人皆有求官掌权之上进心,看热闹不在于看。而在于一个‘判’字,小老百姓这辈子永远当不上大老爷,永远没有机会在公堂之上指点公允,于是扎热闹便成为唯一的机会,精髓在于过一把掌权断案的瘾头。这论调直面国人众生相,直戳国人灵魂最深处。曹少一边夸奖于祥不留口德,一边回想着以前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哪个大师也曾如此不留口德地揭露过。这位大师是谁呢?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反正像这位大师和于祥这等看得穿敢说穿的能人大家越多越好,这样国家才兴旺嘛。想到这里多看了眼于文昌。等梁山做大了,叫你辞掉公职下海,给你职位给你待遇,给曹爷我当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