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这些年的苦,曹少已有历练,不会为公平正义轻易地怦然心动。正义哪里比得上利益,任凭青年苦苦哀求他自按枪不动。青年的蛇药疗效快速显着,胶皮此时已经将身坐起目睹到了屋外的情形,仍是胶皮有情有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曹少眼皮乱跳,思前想后一番说道:“咱别管,咱不能粗暴干涉土司内政。”
“你不管,我管。”胶皮急了,挣扎着要下地出门去交涉。
咦!似乎不用挣扎就能下床落地行动自如,身上不疼不痒,体内气血通畅。那小子的蛇药比抗蛇毒血清更灵验。
曹少慌忙把奋不顾身要报恩的女善人摁住,‘哗啦’拉开枪栓,“也罢,救命之恩总是要谢的。”走出屋子对空鸣枪示警:“都别…”冷不防肩头被击,接着脚下出现一只翻着白眼的大鸟,却是一只空中飞过的倒霉蛋山雀被示警的子弹恰巧命中,掉下来又正巧砸中他。好在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感觉惊吓,更好在曹少脑子快,把偶然化为必然,弯腰捏住山雀的小细腿向土司兵们示威: “都别动。”指着那小年轻说道:“此人与我梁山有救命之恩。”
山羊胡子带头惊愕于梁山神射手的精准枪法,更惊愕于梁山快枪的犀利。忌惮对方之强悍,当下不敢造次,先行拱手施礼:“曹头领,我沐抚毕兹卡与你家素来修好,今日我杀此汉人自会有人偿命,与你无干,切勿强出头生出事端来坏了你我两家和气。”
老子不认得你,你却认得老子。承你山羊胡子是熟人圈的!那成吧,曹少也不想管更管不了,放下枪来。
山羊胡子冲他抱拳致意,转过头来的面目立刻狰狞起来。青年无望地仰天长啸,挺刀准备死战。“慢---!”(青年不能死,因为此人是本书重要角色)一个着蓝衣红裳的土家姑娘气喘吁吁跑到并挺身而出,手执梁山手弩对准了山羊胡。女子显然身份极高,山羊胡子毕恭毕敬向她行礼。女子挺起峰峦般的胸膛将刀枪逼退把青年护在身后,想把自己当肉盾掩护青年突围。山羊胡子不买账了,伸长脖子让自己额头顶住女子所持手弩上的箭镞,一面指挥手下刀枪挺出站定不退。两边形成对峙。
看懂了,此女子必定是沐抚府中的大人物,身份高贵但不掌实权。曹少这些年来很少去沐抚,沐抚的商品经济估计都赶不上禹舜时代,那是相当原始。挺大的一个司城根本无街可逛,如果硬要把土官衙门前50米长的集市说成商业街那是你的言论自由。而话痨李氏常常会带回来邻居家的新闻,这些新闻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尤其以花边消息居多,所以对沐抚家的事总是知道点的。冲出来的这个脸蛋漂亮身材性感的妙龄少女八成就是传说中老慕容唯一的千金,胶皮的救命恩人铁定是她汉族情郎,这漂亮妹子这会子劫法场救情郎来了。曹少盼着那姑娘能赢下这局,这样自己良心也好受些。不过你这女子实在业余,没打开手弩保险你玩什么法场救夫哦。
当山羊胡子使眼色使人扭住这对情侣时,任那女子射人还是射自己都扳不动扳机,锋利的弩箭躺在弩槽里纹丝不动。
这出家丑闹剧已然被外人知,趁早谢幕了为好。山羊胡子与兵丁商量了两句后决定押解被俘青年上沐抚断头台按正式程序执行死刑。沐抚家的断头台设在沐抚山最高峰悬崖之上,那里有块凸出山体的大石天然有个洞眼,砍下的脑袋顺势从洞眼里跌入云遮雾绕的山谷里,然后再把尸体扔下去。断头台上执行断头只针对罪大恶极者叫做身首异处,所谓死无全尸。有的时候则把非罪大恶极的犯人直接从三百多米高的断头台上扔下山崖,深谷别名亡灵谷,成为秃鹫鹰隼豺狼虎豹等肉食动物的天然粮仓。
可能是老慕容千金的年轻女子孤单单瘫坐在地,没了箭的手弩扔在一旁。曹少背起胶皮正要回山,女子突然间对曹少一顿乱喷口出不逊。咄,你个丫头片子无礼且无理!外人没有义务扞卫你的爱情,没有理由为你们的男欢女爱去开罪沐抚。小女人哭哭啼啼骂个不停,于是曹少要回敬几句。原以为这女子容貌俊俏身材火辣是个讲文明有家教的大家闺秀,岂料唇红齿白之中的舌头异常恶毒,骂街的本事能抵十个石榴姐。曹少骂不过她,吃亏吃大了,于是端枪指向她头吓唬她闭嘴。女子神色淡然,“打呀,打死我。徐家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们死活干我屁事。”曹少收起枪,托实了胶皮屁股,拔腿走人。
“慢着,你看看手弩再走不迟。”
对呀,忘了把手弩收回去。
捡起手弩折起弩臂正想交胶皮收好,冷不防瞥见弩身上的编号t0003。这不是自己送谷子的那把嘛!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圈汗来,“我问你,手弩哪里来的?是不是被你打闷棍给劫了?”这话问得没水平,连他自己都不信。“说,此弩从何而来?”他放下胶皮,反转过枪作势要用枪托砸人。女子大笑,笑看风云从容就义的样子,伟大如慷慨步入刑场的义士。曹少敬佩女子勇于殉情的刚烈更关切谷子的情况,柔下嗓门问:“适才冒犯了。这弩我认得,原主应是一汉人女子,如何在你手上?”
女子立刻两眼放光,揪住他衣袖不放要做笔交易。声称谷子现在因失血过多没了半条命,现躺在女子为她安顿的某个地方,有最好的郎中照料。如果曹少不帮她救回情郎,她会打发郎中走,让谷子自生自灭。曹少道这女子不够心狠手辣,要是他开条件,就说你若不救我情郎我换个无良医生给谷子打毒针,一命换一命。
“我怎知你所说是真是假?”
曹少尽量不表现出异样。但胶皮太实在,别样紧张和过度关心被女子看在眼里,判定谷子与梁山有重大渊源。
“信不信由你!”
“你先带我们去,看到人再说。”
“你先救我徐郎。”
“你先带我们去。”
曹少的要求荒诞至极,等看到谷子再回过头去救人,美少年早成骷髅架了。女子当机立断趁他不备夺下m1向断头台狂奔,曹少放下胶皮拔腿去追。山里妹子腿脚利索,长跑不比王军霞差,曹少始终不能与之缩短距离。一顿追赶已近断头台,台上行刑仪式差不多也已完结(没能欣赏到此极具文化价值的民俗表演,不晓得能不能申请到非遗?),那个青年双臂被直挺挺死死拉住,头发被揪住,头颅卡在石枷上,刽子正往屠刀上喷(酒)水,准备行刑。
女子被拦住上不去,手中钢枪又打不响,万般无奈下对着曹少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知你是梁山曹少,适才所言句句是真,杨谷菡当真重伤卧床。你若与杨姑娘尚两情相悦,求你仗义出手救我徐郎。”
今天过得真是丰富多彩,一天里完成了全年的运动量。高速长跑最是累,不信你全速跑个800米试试。曹少嗓子干、肚子痛,弯腰捂肚咳出两眼眶泪花来,担心这番剧烈运动之下猝死当场。但他的心肠不是寒冰做的,面对漂亮姑娘的泪眼涟涟也为那姓徐的小子临死前看向女友依依惜别的爱意拨动了他的恻隐之心,更惦念着或正重伤卧床的谷子,曹少决意出手相助了,但不能直接出手,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沐抚方言字正腔圆:“姑娘,梁山火铳要先拨保险,再拉枪栓”--“对喽,就那突出的铁片。”指导完毕,举起双手做出被迫无奈的样子往后退。女子接了开枪的法门举枪就射,她端枪没将枪托靠实了肩膀,把枪的手上力气也小,后坐力将她撞岔了气。天晓得射出的子弹居然能够准头不散,子弹冲击力把拦他的兵丁打下山崖,子弹穿过一人的身体后又将行刑的刽子手在十米开外爆头,刽子手肥胖的尸体翻滚几个身位后停在了女子跟前。
现场一片哗然加混乱!梁山火铳大名经老赵的嘴巴在施州卫早已传成神话,这群土司兵两番亲见梁山火铳发威,纷纷举刀枪壮胆却又四散避开枪口所指。女子再举枪对准了山羊胡子,山羊胡惜命,急命部下不可轻举妄动。女子举枪与人对峙,好久才想起把匕首扔给情郎,青年割断身上的绳索捡起砍刀护身,慢慢退步过来。
死了的刽子手脑袋被掀开个大洞,豆腐状的白色浆体从洞开的颅脑中流出来混在鲜血中,屁股上明显有片湿,那是人体被子弹破坏了神经引起的失禁。曹少亦头回亲见爆头惨状,忍不住胃中的翻腾好一阵呕吐,把胃里的清水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喉咙里又苦又齁十分难受,在地上坐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弹壳哪里去了?青年极乖巧伶俐,猜到恩人在找什么,翻开刽子手死尸把泡在血水里的弹壳捡起奉上。
捡子弹壳可不为卖废铁,收集弹壳是泰森再三强调的行为准则,为的是复装火药。
“我说---说”嗓子眼齁得难受,喉咙里泛胃胆汁水,说话都艰难,“可以---把—-枪---还给我了吧!”
女子已将枪交与情郎使用,青年好生不情愿左看右看恋恋不舍,许久才双手递出。曹少大手抓回,取了子弹填满弹夹,磕整齐压进弹仓,他得防着这对亡命鸳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好了,我家谷…杨谷菡现在何处?”
青年喊来几个老娘们把胶皮用滑竿抬回梁山,然后这对野鸳鸯领着曹少,屁股后头跟着那3个意志不坚的叛徒,转过山路十八弯趟过河滩九连环,两腿灌铅气若游丝的曹少终于看到了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谷子,她手腕上赫然三道又粗又深的割痕。一个女儿家到底有多决绝才能对自己下得去如此狠手!
揪心,好一阵的揪心!
此时那女子道出事情始末来,原是谷子找了个绿草茵茵流水潺潺的风景秀美之处用破瓷片割脉自杀,垂死间,多亏了路过的那女子将人救下。那已是十多天前的事了。
屋外有郎中模样的在翻晒药材,屋里的药罐子‘咕噜噜’响,屋子里药香扑鼻。曹少向郎中仔细询问谷子情形,得知病人已无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还虚弱。野鸳鸯,不,承蒙他俩一个救了胶皮一个救了谷子,该唤作小情侣。小情侣克制着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也克制着男女荷尔蒙外泄,表现出先人后己的崇高道德水准,拥着曹少细说谷子的身体状况却不曾只顾着自己相拥而泣。也相当识趣,轻手轻脚走出屋子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只留曹少一人在屋里与谷子独处,叫人不由对这对懂事的小情侣好感倍增。
日头大亮,天上却下起了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蒙蒙细雨。过了不知多久在屋顶上屯起来水,顺着屋檐掉落在墙角的瓦罐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看着谷子紧闭的双眼和惨白如雪的脸色,曹少将她受伤的手腕藏进被子,才经肌肤相亲,长久以来压抑心中的浓情便喷薄而出如海啸般汹涌狂躁。
情越浓,手上越轻柔。他抚摸着谷子头发,举袖子把她额头上的虚汗沾掉,不禁万分自责后悔不迭。
“妹子,你呀你,性子太烈,就不能多给大哥一点时间嘛!”
死丫头性情刚烈,以后吵架得把紧牙关绝口不能提老鬼的事,对,绝口不提。谷子尚自睡着,曹少静静守候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的脸庞。看着看着,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死丫头,大哥跟你说哈。你猜猜大哥方才想到了什么?你肯定猜不到!方才听到窗外的雨滴声便想到了支小曲,待大哥唱与你听!”
如果面对健康和清醒着的谷子,曹少本不敢说出这些赤裸裸的情话来,他不害臊谷子还害臊呢。他拐弯抹角地拿口水歌来说事,向谷子求婚的意思如蚊帐之隔,渴望照料所爱之人一辈子的决心和渴望昭然若揭。不及酝酿好把普通话改编成施州土话,反正谷子也听不到,说是唱给谷子听其实是唱给他自己听的。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时针它不停在转动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雨它拍打着水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还会牵挂他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有几滴眼泪已落下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谁说话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伤心的泪儿谁来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整理好心情再出发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还会有人把你牵挂
曹少尽可能轻柔曼曲,唱过一段后索性以鼻音轻哼,哼完,在谷子额头和鼻尖上轻轻一吻,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谷子,原谅大哥的小心眼和臭脾气。”
曹少起身到屋外活动活动久坐僵硬的身体,而谷子却分明在扑闪着眼皮,两行热泪顺颊而下,她微启口唇咬住被子不让轻微的啜泣发生丁点声响出来。《滴答》,谷子听到了也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