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尚未开始,各家女眷被侍女们引至小花园喝茶。
众人穿花拂柳,小声议论着方才之事。
“那关夫人真是口没遮拦,她丈夫不过六品官,也好意思在这儿耍威风。”
“谁能想到池依依当真是国公府请来的客人,你们说,她与宁安县主有什么交情?”
“你没听说吗?国公爷给太夫人送了一扇屏风,是池六娘亲手所绣,国公府花了这个数。”一位夫人用手比了比。
身旁几人面面相觑。
“这么多?”
“所以那关夫人说错了,不是池六娘给国公府塞钱,而是国公府上赶着给池六娘送钱。”
“以她的手艺,倒是敢要这个数,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一扇屏风,会不会有些过了?”
“你们瞧!”
前方突然有人惊呼。
走在前面的人转出小径,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繁花胜景。
明亮的日光洒下天穹,一扇巨大的屏风立于庭中。
轻薄的绢纱如烟似雾,画中仙子乘风而下,眉眼舒展,顾盼生辉,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这是麻姑献寿?”
“这就是池六娘绣的屏风?”
“果然极美。”
今日来的客人并不都像关芙蓉一样孤陋寡闻,恰恰相反,她们见过不少好东西,有人更与宫里的妃嫔沾亲带故,所见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即便如此,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扇屏风上的刺绣巧夺天工,堪比宫里的御用之物。
“国公府这钱花得太值了。”
先前还有疑问的人改口称赞,同时在心里掂量,若是自家办什么大喜事,是否也要找晴江绣坊定上这么一件?
正想着,又有人失声叫道:“这是——”
有那性子活泼的女儿家早已来到屏风另一侧,她们忽然发现,屏风两面的绣图竟然不同。
仙子身后,一面绣着仙鹿衔枝,另一面却绣着金童送桃。
奇妙的是,无论哪面的绣图都宛若天成,全然不露另一面的痕迹。
这下园子里炸开了锅。
这样的绣技闻所未闻,若非这是主家的寿礼,好些人甚至想摸摸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下有人给自家婆子丫鬟打眼色,让她们留意池依依的去向。
这些夫人很清楚,今日这扇屏风面世,明日晴江绣坊的门槛就得踏破。
虽不是人人买得起这样的屏风,但今日过后,晴江绣坊的绣品必然身价倍增。
既然如此,得赶紧向池依依下订。
日后出门,不随身带几样晴江绣坊的绣品,都不好意思见人。
与此同时,池依依正在拜见太夫人。
“这是民女在凌云寺抄写的一卷经文,请太夫人笑纳。”
她恭恭敬敬跪在太夫人座前,将黄绫经套双手奉上。
太夫人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穿了身枣红缎子家常衣裳,不像国公府里人人尊崇的太夫人,更像某位街坊家的老祖母。
她眯着眼,将经套拿远了些,仔细瞧了瞧上面的绣纹:“这是宫里的款式。”
“太夫人好眼力,”池依依道,“我师父曾在文绣院任职,这幅经套是她亲手所绣。”
“我听过你师父的大名,”太夫人道,“当年英儿受封县主,宫里赏赐的绣品中有一套鸾凤帐,就出自你师父之手。”
宁安县主全名朱英,听太夫人提起旧事,笑着:“祖母好记性,那幅帐子实在精美,我一直没舍得用,偏巧明秀出嫁前被她瞧见,死缠烂打要了去,让我心疼了好几天。”
太夫人呵呵直笑:“你一个当娘的也好意思跟女儿计较。”
“我才不计较,”宁安县主甩甩帕子,“我没了帐子,京里还有池六娘的绣坊。”
太夫人伸指点点她:“你啊,就想占便宜。”
她放下经文,将池依依唤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看了看:“我听英儿说,你被小九挠伤了?伤得可严重?”
池依依浅浅一笑:“只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不碍事。”
“那就好。”太夫人对宁安县主道,“回头告诉你爹,让他给晴江绣坊送些赔礼。”
宁安县主奇怪:“为何是我爹?”
太夫人哼了声:“不是他放跑小九,六娘如何会受伤?”
宁安县主笑道:“话虽如此,小九毕竟是祖母养的八哥,依我看,您老也得有所表示。”
“你就会向着你爹。”
太夫人笑斥一声,转头对池依依道:“你绣的屏风很好,我让人把它摆在花园,供今日来的客人观赏。”
池依依愣了愣,喜出望外。
来这儿之前,她想过自己绣的屏风会如何登场。
想必国公爷会在太夫人的寿宴中将屏风呈上,那只是依礼走个过场,亮相的时间不长,未必能让人看清个中玄妙。
但这对池依依而言已然足够。
没想到的是,太夫人竟将屏风摆了出来,这简直是有意替她宣扬。
池依依感激不已,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太夫人。”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本事。”
太夫人眼中有着洞察世事的了然。
“我年轻时也接过绣活,靠给人缝缝补补拉扯孩子长大,不过我没你这本事,绣出来的东西只能换几个铜板。”
她看着池依依,目光和蔼:“听说你十几岁就接了绣坊,一个小姑娘家过的什么日子,不说我也明白。你家绣品我买过不少,看得出都是用了心的,只要你好好走这条道,未来一定不可限量。”
老人的叮咛情真意切,哪怕只是场面话,也让池依依心头一暖。
“民女明白,”池依依颔首,“其实绣坊除了民女,还有不少人都有一手绝活。眼看端午快到了,我让大伙儿绣些小孩儿用的香囊,给国公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每人一个,还请太夫人不要推辞。”
她心怀感念,实在想做些什么回报太夫人的善意。
国公府虽不收重礼,但这小孩儿用的香囊费不了几针工夫,又是节下应景之物,想必太夫人不会拒绝。
太夫人与宁安县主对视一眼。
“怎么只给国公府?我府上呢?”宁安县主插话,“我家明秀肚子里还有一个。”
池依依抿唇轻笑:“怀孕之人不宜用香囊之物,我可以绣一个给县主,不知县主喜欢什么花样?”
宁安县主啧啧两声:“你亲自绣的我可不敢要,打今儿个起,你这双手就是金子做的,我可付不起那么多银钱。”
池依依笑出声。
“县主送我一套衣裳,我回县主一只香囊,算起来,还是我挣了呢。”
宁安县主看她一眼,红唇轻扬。
“祖母您瞧,这可不是我要收礼,回头父亲问起来,您得帮我作证。”
太夫人被她逗得呵呵直乐:“就你促狭。”
她拄着龙头拐杖起身:“走,你们陪我去花园里瞧瞧。”
池依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迟疑了一下。
“太夫人,民女恐怕得先告辞了。”
她出言拒绝,惹得太夫人和宁安县主都向她看来。
“为何?”宁安县主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