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金字塔就这样与李忘川遥遥相望。
它悬浮在真空深处,像一枚被岁月遗忘的铁钉,钉在宇宙的暗幕上。塔身没有一丝反光,黑得纯粹,黑得连周围的光都被吸进去,连李忘川的倒影都被吞没。
他就站在塔前,孤身一人,衣角未曾扬起,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那金字塔的沉默压得死寂,直到下一瞬,塔底忽然塌陷出一道旋涡。
不是风卷,不是光涌,而是一种空间本身的塌陷,像一块黑布被从内部撕开,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裂纹。
旋涡初现时不过拳头大小,却在眨眼之间扩张至百丈,旋转的速度并不快,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仿佛每一圈都在拖拽着整个维度的重量。
旋涡中心,一抹光束轰然坠落。那光束不是笔直的,而是扭曲的,像一条被拉长的银蛇,从塔底一路垂落至地面,所过之处,虚空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语言在低声吟诵。
光束落地之处,空间被压出一圈凹陷的涟漪,尘土未起,却已实质化地塌陷。两道熟悉的气势,就在这光束的尽头,缓缓显形。
不是凭空出现,也不是撕裂空间而来,而是被光束“浇筑”出的。先是轮廓,一左一右,一高一矮;接着是细节,鳞片、衣袍、尾刃、独目;最后是气息,那种李忘川早已熟悉、却从未真正正视过的巫神之压。
他们站在光束中,像两尊从远古走来的雕像,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被完成”。李忘川没有动。他只是看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惊讶,没有动摇,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因为他知道,他们来了,不是幻影,不是分身,而是真正的巫神真身。
这一次,他不再逃避。
这一次,他不再仰望。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山,像一界之主,静静地等待他们彻底显形。
熟悉的真正巫神终于显现,人面,人身,蛇尾;鳞片覆体,色如夜铸铁鳞,尾端拖出空间裂缝,发出布匹被撕开的“嗤啦”余音。
那形体一经凝实,便如旧日噩梦重现。五官与人无异,却毫无血色,皮肤泛着冷瓷般的光泽,眼窝深陷,瞳仁竖立,像两条被嵌进骨缝的黑针。
躯干修长,肌肉线条如刀削斧凿,却不见一丝生气,仿佛是由黑铁浇铸而成的空壳。自腰而下骤然收束,化作粗壮蛇躯,鳞片一层压一层,边缘薄如剃刃,色作深黑,却在微光中泛出铁蓝冷辉。
尾端所过之处,空间像被钝剪强行撕开,裂缝边缘呈布匹纤维状,一寸寸剥离,发出“嗤——啦——”的长音,仿佛旧帆在风暴中被扯成碎条,裂缝内漆黑如墨,偶尔闪出幽蓝电弧,转瞬即逝。
左侧那位,紫衣并非丝织,而是由无数细碎符纹交叠而成的“布阵”,每一道纹路都在微微鼓动,像皮下蠕动的黑虫;朱冠高耸,冠梁呈骨白色,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细小尖齿拼合,齿根还残留干涸血渍。
双头并生,颈骨分叉处皮肤被撑得半透明,可见下方青黑血管交错成网;左头面色灰白,唇线薄如刀口,右头肤色黯紫,嘴角始终挂着一寸长的涎线。
右侧那位,独目占据整张脸三分有二,眼白呈浊黄,瞳孔却是一轮血月,月面坑坑洼洼,缓缓旋转,散出暗红雾丝;肩胛处的幽青圆环与骨缝嵌合,环内符箓如浮游生物般循环游动,偶尔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像远寺残钟。
李忘川不屑的看了一眼对方,那一眼极短,却像寒刃贴面划过。
他眸中没有波澜,瞳孔深处只映出两团模糊黑影,仿佛再看两具早已风化的石像;嘴角未动,连鼻翼都未曾扩张,仅仅是眼睑半垂,露出一线冷白虹膜,不屑被压缩成最克制的弧度,却足以让空气温度骤降。
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如往昔般暗暗丈量退路,挺拔的肩背像一条拉直的墨线,任巫神威压如潮拍击,却分毫未弯。
他的心跳稳而缓,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鼓槌敲在厚革,发出低闷“咚”声;声音只在胸腔内回荡,外界根本听不着,却震得他自己耳膜微麻。
感知像一张无形蛛网,瞬息间扫过对方两具躯壳。巫即双头之间,能量脉络虽磅礴,却缺了一缕真正的“界息”;巫抵独目深处,血月虽腥红,却未凝成“界核”。
那差距极小,如发丝悬刃,但确实存在。于是,他站得更直,指节无声松开,掌心那株止血草叶脉轻颤了一下,又倔强地弹回,绿意浓得像要滴落。
巫即左头瞳孔骤缩,灰白面皮下发出一串“咯咯”微响,像指节在桌面上快速敲击;右头涎线断裂,嘴角扬起,露出两排黑漆牙齿,齿尖呈倒钩状,眼看就要吐出讥笑。
可那笑只冲到喉口,便被李忘川平静无波的目光生生压回,仿佛一篷毒火遇上整面冰湖,连烟都未冒起,便熄成冷灰。
巫即双头同时一沉,冠上尖齿“叮”地互撞,溅出一粒血珠,血珠尚未落地,便被他自己咽回口中,喉咙滚动,发出低沉“咕”声,再无声息。
李忘川只是多看了一眼巫抵胳膊上的圆环,那一眼极轻,像风掠过铁面,不带任何情绪。可就在目光触及幽青圆环的刹那,他瞳孔深处闪过一道极细的翠线,那是翠影剑意本能的回应。
圆环表面,分解与探测的波动如暗潮拍岸,一浪接一浪,每一道波纹都像手术刀般精准,试图将他从皮肤到灵魂层层剖开;波动触到李忘川体表的瞬间,他皮下血脉微微一紧,现代记忆里“基因链”三个字倏然浮起,像旧日幻灯片啪地一闪,又沉入识海深处。
他没有皱眉,只是睫毛半垂,将那波动无声斩碎,斩得极碎,碎到连一粒信息尘埃都未能带回。
巫抵独目内的血月骤然停转,冷寂像一层霜,瞬间覆盖整个瞳面;月面坑凹渗出暗红液珠,液珠尚未滚落,便被蒸发成红雾,雾丝贴着眼白缓缓爬行,像干涸河床上的裂痕。
他尾鳞片片竖起,每一片边缘都弹出薄如蝉翼的金属倒钩,钩与钩相撞,发出“锵——锵——”连续脆响,声音不大,却震得真空泛起细碎涟漪。
没有言语,没有仪式,他只是微微下沉,蛇尾弓起,肩胛圆环逆向旋转,符箓倒飞而入,像万箭归巢;整个姿态压缩到极限,下一瞬便是雷霆一击。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寸距离,驱逐与守护,生或死,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