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之后,李忘川收回手,指尖仍残留一抹玄黄。他低低嗤笑,声音里带着不屑与悲悯:“所谓气运,不过是众生以自身为薪柴点燃的火。火可照夜,也可焚身。”
白瑶一直屏息凝望,此刻终于忍不住脱口:“气运?那究竟是什么?”
李忘川侧首看她,目光穿过她发梢的碎光,落在更遥远的地方。他斟酌片刻,语气轻得像在叹息:“众生皆有,万物亦有。尘埃有尘埃的兴衰,星辰有星辰的寿夭,世界亦有世界的成住坏空。气运,便是它们存在的根本,也是它们走向终焉的推手。你可以把它看作,宇宙呼吸时吐出的第一缕风,风所到之处,盛衰便随之而生。”
白瑶似懂非懂,只觉那玄黄之气在识海里留下一道微暖的痕迹,像雪夜灯火的温度。她顺着李忘川的视线再度望去宇宙深处,一颗蔚蓝色的星球静静旋转,熟悉得令人心悸:那是李忘川记忆中孕育他的故乡。
而在同一轨道的更高维度,另一颗灰白的星球与之重叠,却支离破碎,像被撕碎的纸灯笼。灰白星球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痕里渗出的不是岩浆,而是黯淡的愿力残渣,那是被榨干的气运。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座山岳般的黑色金字塔紧紧吸附在灰白星球之上,塔身由无数方方正正的符文石块垒成,每一块石头都在微微蠕动,像活物。
塔底伸出亿万根细若发丝的黑线,刺入星球裂缝,无声地吮吸着残余的骨血。灰白星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如同被蚂蟥附体的巨兽,连最后的哀鸣都被金字塔吞没。
李忘川的瞳孔微微收缩,世界之眼捕捉到金字塔顶端,那里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暗金色果实,与他方才在玄黄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果皮下的人脸已不再是模糊轮廓,而是一张张清晰可辨的面孔:有帝王将相,有布衣百姓,甚至有飞鸟走兽、草木山川,那是灰白星球曾经孕育的全部生灵。此刻,它们都在果实的薄膜下无声尖叫,声音化作粘稠的愿力,顺着塔身流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道气机锁定了李忘川,让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警惕。可仅仅片刻,他便分辨出——那锁定并非来自那座贪婪的黑色金字塔,而是来自更遥远的宇宙深处,来自他方才以指尖触碰的那一缕玄黄。
那气机没有杀意,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审视,如同天平的支点,将他的存在与整个乾坤世界一同置于秤盘之上。李忘川呼吸微滞,世界之眼自行运转,瞳孔深处浮现出一枚古老而繁复的符号,那是乾坤世界刚刚诞生的“界印”,也是他与世界之间最原始的契约。
玄黄之气翻涌,化作一条横贯星河的巨流,向他缓缓推来。巨流之中,有无数光影生灭:他看到浩瀚宇宙中,一方方世界在玄黄潮汐里浮浮沉沉;有的世界璀璨如日,却在刹那间崩裂成尘;有的世界黯淡如萤,却在潮汐冲刷后愈发凝实。
每一次破碎与重凝,都伴随着一位“至强者”的嘶吼或低语——那声音穿透真空,直抵他的神魂:“原来如此……渡劫……”
李忘川喃喃,声音在真空中竟清晰可闻。他忽然明白了,所谓渡劫,从来不仅是天雷、业火、心魔,更不是飞升前那九道或九九八十一道考验。真正的“劫”,是宇宙本身对“世界之主”的称量。
仙也好,人也罢,当个体强到足以承载一界气运,便已不再是单纯的“超脱者”,而是被迫坐上了“界主”的王座。修行者的起点,或许是某个异界的山巅、某座古城的残卷,但终点,只能是亲手缔造的世界。
乾坤世界,正是他的终点。它因他的混沌体质而萌芽,因他的五行圆满而苏醒,因他的意志而成长,如今又因他的触碰,引来了宇宙玄黄的注目。
那道气机,不是恶意,而是宇宙在问:“新生的世界,可有资格立于星河?新生的界主,可有度量承载众生?”
玄黄巨流骤然加速,化作一面无边无际的镜。镜面之中,倒映的不是李忘川的形容,而是整个乾坤世界的缩影——巨树枝丫震颤,金属长河沸腾,大洋掀起接天之浪,火山喷吐赤金火雨,土壤深处传来沉闷的心跳。每一道异象,都在镜中被拆解成亿万符文,符文再化为一枚枚砝码,投入无形的秤盘。
李忘川看见,秤盘的一端,是乾坤世界的“重量”:山川之重、江海之重、草木之重、众生尚未诞生却已萌芽的“可能”之重;另一端,则是他自己,他的修为、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执念、他的慈悲。玄黄之光化作丝线,将他与世界牢牢捆缚,如同脐带,亦如同锁链。
他忽觉呼吸困难,却又在下一瞬豁然明悟:若他选择斩断丝线,便可独自超脱,乾坤世界将因失去界主而重新沦为死寂;若他选择承载,丝线便会化作桥梁,让世界的重量真正与他同担。
那不是压迫,而是馈赠,宇宙在以劫难之名,赐予他“世界之主”的完整权柄,而那所谓的巫神便是与他差不多的存在,虽然他知道必定也有区别,但至少成为世界之主才能让他拥有直面巫神的能力。
黑色金字塔在远方投来阴冷的注视,似乎想趁虚而入。李忘川却不再看它,他抬起双手,掌心向上,玄黄之光顺着指尖涌入经络。
刹那间,他的骨骼化作山脉,血液化作江河,毛发化作草木,双眸化作日月,每一次心跳都引起乾坤世界的潮汐,秤盘轰然平衡。
镜面崩碎,玄黄巨流化作漫天光雨,温柔地洒向乾坤世界的每一寸土壤。光雨落处,山川更加巍峨,江海更加浩瀚,草木拔节声如万军擂鼓。李忘川立于虚空,身影却仿佛与世界重叠,他即是乾坤,乾坤即是他。
宇宙深处,那道气机悄然退去,留下一道古老而苍凉的回响:“界主既立,劫过,造化生。”
李忘川垂眸,掌心浮现一枚由玄黄凝成的印玺,无字,却自蕴万道。他知晓,从此刻起,他的修行不再是攀登更高的境界,而是守护与延伸:守护这一界的风雨雷电,延伸这一界的春夏秋冬。仙路尽头,不是飞升,而是成为星河之中,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他轻声对白瑶,亦对乾坤世界,缓缓开口:“渡劫,原是宇宙赠予我的成人礼。而我,自此以后,便是此界长夜中的第一缕晨光。待我渡劫,我们便直面那所谓的巫神!”
言罢,他的大手一挥,便将白瑶、赢玉、奇奇、焚风狮鹫乃至幽冥龙全部都传送出了乾坤世界,因为接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自己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