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这就是你口中的指挥不动吗?
还说什么需要我们配合演戏,吓退众妖骑……
真·演都不演了是吧?
彼时,移天门扉之前,络绎不绝的妖骑洪流旁边,正站立着一道萧索的身影。
形单影只的它没有被裹挟入其中,以至于看上去分外违和。
“诶……不对吧?!”
“怎么,怎么都走了啊?不是说要和江州玉石俱焚吗?”
“殿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别走啊!您等等属下!!”
喧天的马蹄声中,灰袍妖道不知所措的呼喊声显得分外渺小。
它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汹汹而来,悻悻而归的妖族大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更为令它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袭白袍掠过废墟,飞速朝门扉处奔袭而去,手中还抱着满面尘灰,双臂俱断的黑袍童子。
“平儿!你去做什么?怎么你也!”灰袍妖道惊呼道。
在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素来对它唯命是从的白袍童子,这回竟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门扉中钻去了。
“长老,此番战败,你……好自为之吧。”
临别前,白袍童子回过头,复杂地看了灰袍道人最后一眼,又深深摇了摇头,便头也不回地进入门扉了。
灰袍妖道只觉五雷轰顶,浑身瘫软地跪倒在了废墟上。
到了这个时候,连白袍童子都能看的出来,老谋深算的它又怎会不明白大皇子的用意呢?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唯一的牺牲品,十有八九便是自己了……
“呵呵……”
空荡荡的门扉前,跪倒在地的它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双拳狠狠捶打着地面,破碎的瓦砾深深刺入掌心,一时间血流如注。
可它却仿佛陷入了疯魔一般,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继续不知疼痛地捶打着。
“犬奴,你怎么还待在这里?不滚回你的妖域?
难不成,你是想死在我们的剑下吗?”
青鸾把鸾剑架在了妖道脖颈处,俯视着这道她曾经怎么都捉不住,滑溜得像个泥鳅似的身影,一阵冷笑连连。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寒气,妖道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都顾不上呼天喊地了,赶紧连滚带爬地向前窜去。
许是起身得太过匆忙,才踉跄了几步,它便又被一块不知哪里来的碎砖给绊倒了。
当它再次爬起身时,先前出尘的道袍已粘上了无数块污泥,整个人摔得灰头土脸,看不出一点先前俯瞰浔阳的威风。
它双臂撑着地面,俯低了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许是突然触动到了它的某根心弦,一时间,它连身后威胁着性命的鸾剑都顾不上了,
就只是这么跪在地下,两行浊泪洒落于地。
这位已经活了上千年的妖道,在遭遇了如此巨大的落差后,竟像个三岁孩童似的在人前哭泣了起来。
我只是想让后辈有个好出路,让自己的晚年能够清净些,为何就那么困难……
自它从微末中奋起,到一步步爬上王族大长老的位置,它花了千余年的时光,
其间,它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历经了多少辛酸。
可如今,它从高高在上的王族大长老,沦落为一介众叛亲离的替罪羊时,却只花了区区数月,甚至只是因为一念之差。
直到这时,它才彻底明白,当初大祭司在为它占卜时,说出的那句隐晦的提醒——
“不宜,强求。”
这不仅是告诫它前来浔阳城时应谨慎行事,更是对它整个妖生的写照。
如果能学会知足,珍惜当下,不去强求那些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事物,
或许它整个妖生,都会顺风顺水上许多。
……
它这般想着,终于勉强撑起脚步,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形,缓缓迈向了门扉。
成王败寇,无可厚非。
就算跨过这扇门扉后,过去的一切荣耀,地位,骄傲,都将化为乌有,
等待着它的,将是审判,与无限凄凉的晚景。
但不论如何,现在的它,依旧还是王族的大长老,代表着王族的颜面。
所以,以它的骄傲,恕它还做不到在人域狼狈不堪地苟延残喘。
想到这,它又重新昂起了头,像是一时间又回到了初来浔阳城时,那副壮志满酬的模样,气宇昂扬,脚步坚定地踏向了门扉。
在进入门扉的前一刻,他已经抬起了一半的右脚忽地一滞,随即缓缓回过头,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浔阳城。
浔阳城灯火通明,南市锣鼓隐约,岁月依旧恬好。
此刻,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狡诈,也没有半分故弄玄虚时的高傲,
而是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几百岁,眼神中剩下了一个弥留之际的普通老人,对人间的留恋。
的确,你说的不错。
浔阳城,确实很美……
……
庐山山脚,浔阳城郊。
自半空中那扇可怖的门扉轰然倒塌后,先前那些逃亡在外的乡民们终于得以陆陆续续回到了故乡。
他们一面庆幸着自身能安然无恙,一面又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心有余悸。
先前,他们中间还有些人不愿意相信县衙的安排呢。
但如今,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是痛哭流涕着,恨不得给力排众议,说服了知县大人的主簿大人磕一个了。
若非当时有头凶神恶煞,浑身冒火光的鸟妖在浔阳城上空飞掠而过,他们还真不愿意走哩。
而现在这群自以为是的胆小者们,却已然被这场变故吓破了胆,
甚至畏畏缩缩到不敢立刻返回浔阳城,生怕那群妖骑又去而复返。
这群胆小如鼠者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执掌七曹的县尉大人了。
先前,赵主簿来请他移步城郊时,甚至还被他狠狠羞辱了一番。
他当时说,定是赵主簿平日里跟读书人厮混太多,混得脑袋都昏沉了,以至于现在听见啥风声都信。
直到……嘶鸣着的青鸾飞过了县尉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