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雇主李先生很早就回来了。
育婴师丽芳带着李先生夫妇的女儿莹莹在一楼房间。断断续续听到李先生夫妇在客厅说话。似乎在商量去一位亲戚家聚会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李太一下楼就对丽芳说：‘王阿姨，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叔叔家吧。’
当时丽芳和干家务岗的保姆秋霞都在场，李太只单单对自己说。很显然是作为育婴师要去带孩子。
于是，丽芳说：‘要带什么东西呀？’
李太说：‘明天先生的叔叔过生日，我们要去吃晚饭，应该是下午去。你带上莹莹的奶瓶和水瓶，一些日常用品就好。’
‘好’丽芳简单答道。
自从上次因为李先生给丽芳留菜引发李太的不满后，丽芳面对李太说话更少了，态度更恭敬了。既然她喜欢高高在上，那就给她一副梯子又如何？
第二天吃过午饭，丽芳就给莹莹换好衣服交给秋霞带，自己去收拾莹莹的日常用品。
李先生回来就上楼了。过了一会，夫妇俩一起下楼。
李先生穿着一件天蓝色衬衫，一条深卡其色西裤，头发洗过了，短平头显得很精神，今天没有戴眼镜，少了些严肃，添了几分洒脱。
李太一身湖蓝改良旗袍裙。短发微卷，显得妩媚又高雅。化了得体的淡妆，相貌不算出众，但五官凑在她脸上很协调。虽不算十分美艳，却清新明媚。和平时穿家居服判若两人。看来女人还是要适当打扮才行。丽芳似乎突然看懂了李太的魅力。再精致美丽的五官，看久了都会审美疲劳。反而是气质能让女人耐看魅力长久。但气质这个东西，又是内在修为和外在相结合后的综合呈现。想到李太的种种，丽芳觉得她是个矛盾体，身上有种独特的美。
丽芳抱着穿公主裙的莹莹随李先生夫妇出了院门。司机已经等在院门口。
打开车门，李先生的父母和李先生的儿子垚垚坐在车里。老夫妻俩穿着得体，老太太满头银发，化了淡妆，一袭裁剪得体的套裙，高贵的气质。整个人雍容华贵。
一路上李先生和老爷子没怎么说话。李太和老太太聊了几句家常。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李先生的叔叔家。
这是一栋地上四层带半地下室和前后大院子的大别墅。
一楼是装修奢华低调的大客厅，目测两百平以上。屋里有好几个人，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妇就是李先生的亲叔叔婶婶了。另有两对年轻男女，是李先生的堂弟夫妇和堂妹夫妇。四个小男孩是堂弟堂妹的小孩。比垚垚小几岁。都是长相气质俱佳。丽芳觉得，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气质都很出众，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自有气场。或凌厉，或亲和，或威严，或柔美，或孤傲。李先生在这群人里就略显孤傲。
垚垚挨个打过招呼后，就和那四个小男孩打成一片了。
莹莹却成了暖场小公主，大人们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这个家庭第三代唯一的女孩展开了话题。李太眉开眼笑。
一场大型寒暄过后，两对老夫妇去了一边喝茶聊天。
李先生夫妇和堂弟堂妹两夫妇，六个年轻人也坐在另一边聊开了。
丽芳抱着莹莹去了孩子们那边，几个小男孩玩一会就逗一逗莹莹。莹莹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场面，尤其是这么多小孩子。开心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扭着身子就要下地，丽芳抱都抱不住。只好把她放在地上，双手护着她的腰，由着她趔趔趄趄的边走边吼。
看得出来，李先生在他们兄妹面前颇有兄长风范。尤其是对堂妹似乎特别偏爱。不时微笑着和堂妹说着什么，堂妹也笑着回应。李太坐在旁边陪笑。
晚上六点，叔叔家的两个保姆开始陆续上菜了。
又过了一会，通知开饭，李家十个大人坐一桌，几个小孩和三个保姆一个司机一桌，丽芳心想这样也好，自在。
一时间客厅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大人那边是衣香鬓影，斛光交错，大家文雅的吃着菜，喝着酒，小声聊着天。
小孩这边你争我抢，吵吵闹闹，只要一个孩子夹了某样菜，另外三个必定马上也抢着夹。垚垚大一点，算比较斯文的。还帮几弟弟挟菜。丽芳抱着莹莹，也没法好好吃。莹莹看孩子们吃，自己也急得大吼大叫，丽芳拣软烂的食物用勺子喂了她一口，总算老实点了。
另外两个保姆是李先生叔叔家的，自然更偏爱李先生堂弟堂妹的四个孩子，不停给他们夹菜，壵壵已经有点懂事了，平时在爷爷奶奶家和自己家，莹莹还什么也不会争。自然他也是受宠的，如今他也知道这不是在自己家，所以不太自在。丽芳看出来了，所以除了偶尔喂莹莹一口，也给他夹菜。间或自己也吃几口。
吃了一会，桌上还有很多菜，孩子们又不肯吃了，一窝蜂跑一边玩去了。司机吃完又去车里等着了。
这时，大人桌上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大嫂，抓紧再给我们生个小侄子呀，孩子多，家里才热闹呢。’说话的是李先生堂弟的太太。这句话本也没什么，很平常的话题。可因为她自己生的是两个儿子，李太只生一个女孩，何况家里还有李先生前妻生的儿子壵垚，这话就似乎有点味道了。口气有点炫耀。
何况李先生夫妇这段时间关系紧张。所以李太微笑了一下，应付道：‘这种事急不来的。’
这个弟媳妇却不肯结束话题，继续道：‘要生就趁早啊，年纪大了再生太辛苦了。’
李太没有说话，笑了一下开始夹菜吃。
这时，李先生哈哈轻笑了一声，说：‘现在养孩子多费钱呐，你想累死你大哥呀。’
确实，李先生身边有一儿一女，再算上判给前妻的一个女儿，就是三个孩子。现在养孩子费钱，尤其是他们这种家庭，从小各种兴趣班特长班补习班以后的留学，一笔不菲的费用。当然再生也能养得起，这只是李先生一句解围的玩笑话。
所以，大家都笑了，李先生的母亲嗔怪儿子道：‘总没个正形。’
李先生也笑了笑，堂弟端起酒杯和他碰杯，两兄弟开始喝酒。
李先生的叔叔婶婶顺势向李太问起了垚垚的各种课业，这可难倒了平时不问俗事的李太，一问三不知，只好打哈哈。好在平时垚垚的功课爷爷辅导的多，于是李老先生接过话题如数家珍的和弟弟说起来了。
李先生的母亲当场就投来了不满的眼神，李太脸色尴尬。
李先生似乎对这边的话题充耳不闻。和堂弟，妹夫边喝酒边聊健身的事情。堂妹和弟媳妇偶尔也能插几句话。
只有李太，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坐在旁边。并没有加入谈话的意思。李先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心救场，却又有点生气，终是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和堂弟们说话了。那位弟媳妇似乎为了秀恩爱，不时和自己丈夫相视而笑。
这时丽芳已经吃饱了，想去上厕所，本来想让李先生叔叔家的保姆抱一会莹莹，但莹莹不肯要她抱。
看看这边的情形，其实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主要是在聊天。丽芳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把孩子交给李太抱一会，或许可以解除她的尴尬，自己也正好去上个厕所。再者，保姆有事，把孩子交给母亲也是正理。
所以，丽芳抱着莹莹走过去说：‘李太，可以抱回孩子吗？’
李太转过脸来，刚才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冷着脸问：‘你要去哪？’
丽芳知道，她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心理又涌现了。觉得保姆使唤她了。丽芳当时真想抱着孩子转身就走，抱去交给司机，自己去上个厕所也花不了几分钟，孩子哭就让她哭几分钟算了。
可已经走过来了，丽芳说：‘上个洗手间。’
李太才把孩子接过去了。丽芳转身朝卫生间走去时，听到李先生已经在逗女儿了。
丽芳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自作聪明了。雇主就是雇主，不要想着替她解围，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也许她压根不在乎。
但无论如何，以后只做保姆该做的，一心只带孩子，再不管其他哪怕一点多余的事。保姆就是保姆。
丽芳去上完洗手间，看到李先生抱着莹莹，小姑娘安静的窝在爸爸怀里，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挨个看桌上的人呢。马上走过去要抱回孩子。李先生转过头说：‘我抱着吧，你休息一会。’
这句话又惹到李太了。她脸色未变，但眼里冷光一闪而过，丽芳看得很真切。
丽芳心里承认这件事自己做错了。自作聪明，自作多情，雇主们在聊天，自己不该抱着孩子过去打扰。可又想想，也不是什么商务场合，不过就是家宴而已，让一个母亲抱一会自己的孩子真的错了吗？丽芳内心凌乱了。走到一边去看壵垚他们玩耍。
那天晚上从李先生叔叔家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壵壵和莹莹都睡着了。
在回去的车上，李老夫妇让李先生多管管壵垚，李老先生说：‘不管怎样说，你们是孩子的父母，我可以辅导功课，但你们也应该多关心陪伴孩子，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想法。孩子总是需要父母教育的。’
这话虽说是在对李先生说，其实也是对李太说的。因为李先生只要有空，还是会带壵壵去打球或别的运动，看得出来，他还是很重视这个孩子的。
倒是李太，真的没怎么管过壵壵。不说辅导功课，还是刚结婚时给壵垚买过几件衣服。
垚垚的衣服除了有些是他妈妈买的，多数都是李先生买的。估计李太连垚垚现在穿多大码都不知道。
现在听着老先生很实际又语重心长的话，不知李先生夫妇是怎么想的。
车内光线昏暗，路旁霓虹灯的光折射在李太脸上，丽芳看不清那是自责还是怨怼。更不知道如果李老先生是在白天说这些话，李太又会是怎样的脸色或表情？
说了一会，见李先生夫妇都沉默不语，李老太太叹了口气，对李老先生说：‘算了，别说了。’
车到小区了，因为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所以先开到这边门口。
停好车，李先生抱着垚垚下车了，进门后径直上了二楼。
丽芳抱着莹莹，进屋后也回了房间，李太拿着莹莹的东西跟进来，问莹莹洗澡怎么办？已经这么晚了，孩子睡这么熟，洗澡会吵醒孩子。所以丽芳说等莹莹醒了再洗。
李太转身出了房间，脚步沉重的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二楼传来说话声，丽芳仔细听，是李太站在二楼小客厅问要不要给垚垚洗澡。
莹莹还睡着，丽芳知道自己今天又得罪李太了，以后相处还不知会怎么样。
一时觉得胸闷，推开落地门，来到后院，夜晚的空气中带着露水和花草气息，沁人心脾。
丽芳又抬头望向夜空，点点繁星像一匹镶满钻石的黑绸布，看似一体共存，其实每一颗都相隔遥远，孤单且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