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琉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她猜测大概是在微笑,压在她心头让她不舒服的那道束缚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辛宥,你一直在海边等我?”
辛宥在距离她一米外的位置停下,垂下眼睑,面无表情,轻声回答:“没有,我只是…随便飘荡了到这里而已。”
白柳琉说:“你忘了昨晚我们的约定也没关系。我确实是来找你的,我向你道歉,你是宅子的主人,我应该问过你的同意再说要带人进去。”
“我不同意。”
“或许你可以向我提一些我们能够做到的要求,比方说只准人进去躲雨,别的东西都不许碰。”
“不必问我,你直接带他们去就是,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辛宥不带情绪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他没能走掉,白柳琉用温柔的,却不可抗拒的力道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叹息:“辛宥,我能听见你说话,也能听进去你的话,我们可以好好交流,你别一不高兴就想着躲起来好吗?”
辛宥的目光停在地面上不动,嘴唇微启,又合上了,仍旧一言不发。
白六和活人才是“我们”。
现在的花言巧语只不过是为了哄他让步,不要给她添乱而已。
他早就知道,他不重要。
活着不重要,死了变成鬼更不重要,连他自己都不想管自己,还像个自欺欺人的傻瓜一样,总是妄想别人会在意他。
除了躲起来静置自己,主动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等待时间流逝之后,波动的心潮再度变得麻木而平静。
辛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把忧伤,苦闷,愤怒这些令他痛苦的情绪从身上排解掉。
白柳琉在他背后催促:“你说话。”
辛宥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总算是能够从嗓子里发出声音了,自己听都觉得生硬冷涩:“我无话可说。”
“不,你有,你有你的想法,告诉我你为什么介意活人去古宅?”
“没有。”
“你有。”
“没有。”
“再不说给你贴符了。”
“我跟你,无话可说!”
白柳琉手上用了点力,却不料他轻得像风筝似的,一拽就倒,侧身跌坐在地,她弯下腰去扶辛宥,陡然对上一双泛着红意的,泫然欲泣的黑眸。
她的心跳漏空了一拍,脑子霎时间停机了。
“我还没有给你贴符箓呢,你…你哭什么?”
辛宥慌张地错开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愤然甩袖:“谁哭了?臭道士,要贴就贴,别那么多废话。”
白柳琉看他头也不回地走开,用炭笔在掌心画了个索魂符,符头指向辛宥,索魂符明灭一瞬之后开始起作用。
无论辛宥躲到哪里,索魂符都将带白柳琉找到他。
可他于夜色中踽踽独行,一昧地向上走,虚无的身体畅通无阻地穿过所有障碍,走向最高的石崖。
而白柳琉不同,她得拨开树枝草叶,攀登陡峭的山路,躲开惊醒的虫蛇,一边要当心脚下踩空,一边时不时看着掌心,寻着索魂符指引的方向前进。
海蚀崖上有一块光秃的空地,辛宥停在那里,双眸黯淡无光,将自己和夜风融为一体,安静地放空着。
岛上无人打扰的时候,他就这样孤独地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小天地之间,不痴想去不到的远方,就不会失望。
“哎……”山顶冒出白柳琉的脑袋,她抬手摘掉头发里插着的树枝,长舒一口气,高喊:“辛宥!”
恍若往空洞的湖水投入一条游鱼,死气沉沉地躯壳立马有了生机。
辛宥睁大眼睛,猛的转头。
“别躲了,真的爬不动了。”
白柳琉的头发乱成了一个鸡窝,她索性把发绳扯下来,弯着腰,步履蹒跚,披头散发的样子,一步一步吃力地走过来,比真鬼还像鬼。
正打算走的辛宥身形一滞,等待着白柳琉慢慢走近他,心里莫名其妙软了下来,用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我也不想生你的气,我同意你去古宅,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照顾他们?”
“我做不到无视别人即将遭受的苦难。”
“白六,其他人在同样情况下都会选择独善其身,为何你做不到?你不是最爱你自己吗?那你管好你自己的安危温饱就可以了啊,他们就是被雨淋得无处落脚,被河流冲到海里,也只能怪天,怪自己倒霉,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
白柳琉说:“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好了,既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谈不拢,我就不去宅子躲雨了。明天岛上会多一个劳力,我带上他们花上一天时间搭个雨棚。”
“没用,每次下雨,那条溪都会变成一条河流,岸边不能留人,你根本来不及换地方。”
“或者我找个山洞。”
“岛上没有能够容纳六个人的山洞。”
白柳琉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她的手上都是泥土,脸越擦越脏,只有眼眸愈发清澈干净。
“所以说,我的难处你都清楚,你只是不喜欢我像个盲目善良的蠢货。”
她笑了笑,耸耸肩:“没关系,只要你不生我气了就行,我总会想到办法的。你明天要是没什么事需要做的话,可以继续来找我聊天。”
她的妥协并没能让辛宥高兴起来,反倒让他心头涌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与失望。
就这?她跋山涉水地找到他,风轻云淡地把古宅的事一笔揭过,那他生这么大的气是为了什么?
“你要走了?”
白柳琉点头:“是的,已经很晚了。”
“你不再劝劝我?”辛宥蹙了蹙眉:“或者用些强行手段把我收走,不就没人阻止你去古宅了,刚刚你还凶我,说要贴我符。”
白柳琉眉眼一弯:“没必要啊,我俩之间争议总该出个结果的,要么顺你的心,要么如我的意。但你不说话,还躲起来,这个争议就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疙瘩,压在我心里,让我一直不舒服。我贴你符也是想让你别憋着,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这样我才能够理解你。”
辛宥抿了抿唇,声音低到尘埃里:“你不用理解我,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野鬼而已……”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