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靠山屯时,夕阳已经西斜,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铁锈般的暗红色。
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峦在余晖中勾勒出锯齿状的剪影,像是沉睡的巨兽。
宋振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乡间小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干枯的枝条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声响。
几片顽强的枯叶在枝头挣扎,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对生命的最后眷恋。
宋振记得小时候,这棵树下总是聚集着乘凉的村民,孩子们在树荫下嬉戏打闹,老人们摇着蒲扇讲古。
如今已经入冬,树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呜咽。
宋振站在树下,粗粝的树皮摩擦着他疲惫的后背,透过厚厚的棉袄传来阵阵刺痛。
他望着远处村落里升起的缕缕炊烟,那些青灰色的烟柱在暮色中扭曲、消散,最终与暗沉的天空融为一体。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形成一团小小的云雾,很快就被北风吹散。
“村长回来了!”
狗蛋的喊声划破寒冷的空气,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发颤。
小男孩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袄跑来,冻得通红的小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红薯的香甜气息暂时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他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鼻涕,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慢点跑,别摔着。”
宋振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狗蛋。
孩子身上的棉袄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装进了整个星空。
狗蛋把烤红薯往宋振手里塞:
“村长,给你吃,我娘刚烤的。”
宋振心头一热,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红薯的甜香在口腔中弥漫,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全身。
他揉了揉狗蛋的脑袋。
“走,带我去晒谷场。”
晒谷场上的村民们都裹紧了厚重的棉衣,像一只只臃肿的企鹅,在寒风中挤在一起取暖。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黄昏的光线中交织成一片薄雾,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橘红色的光芒。
宋振走近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忐忑。
孙猎户的胡须上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冰碴子簌簌掉落,在冻硬的地面上砸出细小的白点:
“宋村长,县里咋说?”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而略显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般粗糙。
老人粗糙的手紧紧攥着拐杖,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盘踞的老树根。
宋振刚要开口,王大柱已经跳上碾场的石碾子,冻得发青的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指关节因为寒冷而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赵德全那老小子,在刘局长办公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夸张地模仿着赵德全惊慌失措的样子,弓着腰,缩着脖子,两条腿不停地颤抖,引得众人哄笑起来。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脆,惊起了远处树上的几只乌鸦,“嘎嘎”叫着飞向暗沉的天空。
“大柱,下来!”
陈铁山敲了敲铜烟锅,火星四溅,在暮色中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听村长说正事。”
老人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夕阳下泛着橘红色的光,花白的眉毛上结了一层细霜,在余晖中闪闪发亮。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传来的闷雷。
宋振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
“县里批准了我们的有机肥项目,还拨了专款。”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晒谷场上清晰可闻。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婶激动地抹着眼泪,粗糙的手指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来回擦拭;年轻的张二嘎高兴地抱起身边的伙伴转了个圈,两人差点摔倒在冻硬的地上;就连一向严肃的陈铁山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身体的颤动而跳跃。
“但是。”
宋振提高声音,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赵德全虽然被撤职,其他公社还在盯着我们。他们不相信靠山屯能靠有机肥翻身。”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我们要用事实说话。”
回村的路上,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大地在轻声呻吟。
宋振注意到各家各户都在为过冬做准备。
王铁匠家的烟囱冒着浓烟,黑灰色的烟柱直冲云霄,打铁声“叮叮当当”地传来,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清脆;张寡妇正在院子里晾晒过冬的干菜,深褐色的菜干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一排排小小的风铃;晒谷场边新建的草棚里堆满了肥料袋,像一堵抵御寒冬的城墙,麻袋表面因为低温而结了一层薄霜,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推开自家院门,灶房里飘出的蒸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挂在屋檐下形成一排晶莹的冰凌,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林婉正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炖着的酸菜白肉“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的香气驱散了满身寒气,让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像是皮影戏中的剪影。
“洗把热水脸。”
林婉递来冒着热气的水盆,手指上还沾着面粉,指尖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
宋振捧起热水,温暖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冻僵的脸颊在热气中渐渐恢复知觉。
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面上砸出几个小小的水洼,很快就被泥土吸收。
“县里的事办妥了?”
林婉一边揉面一边问道。
她的动作娴熟而有力,面团在她手下变换着形状,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嗯,批下来了。”
宋振擦干脸,走到灶台边,帮妻子添了把柴火。
干燥的柴禾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四溅。
“不过其他公社的人要来‘学习’,怕是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