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袭人,宝玉一直是心存愧疚的。
有些时候,他觉得他不应该有愧疚的。
袭人不过是个丫鬟,自己是个主子,哪怕是做了什么,也是自己的权利,也不会真的有人来指责自己什么。
可是,随着他自己慢慢的长大,心智成熟了一些,他开始分清肉欲和爱情的区别,突然意识到大家都是人的时候。
那种愧疚就从心底弥漫了出来。
当那次母亲指着他大骂一通的时候,他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他为了他自己的欲望,差点害了两个女孩子的未来,明明,他是最想去爱护这些女孩子们的。
看着袭人站在那,宝玉这一刻真的很怕她跳下去,所说府里这水不深,上面还有一层冰。
袭人听到宝玉的声音,听出他声音里的着急,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宝玉,疑惑道,“二爷?”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宝玉拉着袭人的胳膊将她拽着离那水边远了些。
“心情不好,散散心。”袭人笑着道,“二爷这是怎么了?生谁的气了?”
宝玉看袭人好似是没有生气样子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咳了一声,才道,“你便去那铺子里吧,和晴雯一起,你们两个还能搭个伴,茜雪也在那,你们也都是熟识。”
听到茜雪这个名字,袭人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点尴尬,只是最后摇摇头,“二爷,我是去不了的。”
“这是为何?你又如何去不了?”宝玉满脸的诧异。
“府里把我那卖身契还给我后,我就不是府里的人了。我母亲去了,哥哥成家了,家里也留不得我。自古都是父母之命的,我想来是要被嫁出去了。”
袭人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争抢的念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不过是一个被人摆弄的丫鬟罢了,她能做什么,只能就这么离开了。
这个贾府里的一切,也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罢了。
“我去过你们家,你那父兄看着是好说话的,你若不想嫁,他们又如何会强迫呢?”
“我当年也并不想入府里,不也还是进来了吗?”
宝玉一时语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有些愣愣地道,“无论如何,也是先回院子里吧,外面冷的很。”
两人无言走着,正遇到黛玉从潇湘馆里出来。
“正打算去你那看看呢?怎么你们不在院子里,倒是出来走了?”黛玉看两人表情,猜测应该是因为袭人要放出去的事情,便笑着开口。
今日她一直有些担心宝玉那边,处理好自己这边的事情,便想去看上一看。
宝玉有些丧气地看着黛玉,和黛玉并肩走在了袭人前面,低声把袭人说的话给黛玉说了。
黛玉思索了一下,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若是袭人不想被父兄再卖出去,想去舅母铺子里待着,那就让舅母直接把人调过去不就好了?茜雪不就是如此?”
宝玉一愣,“可是,太太是想把人都放出去啊。”
黛玉笑着摇摇头,“你啊,就是没懂太太要做什么。把人放出去是为了让府里的负担少一些,也是把府里一些不好的人给清出去。像是袭人、晴雯这些,做的也不错,你说舅母为什么同意放出去?
哪怕是不想她们留在你身边,便是找个其他理由放在其他房里也是可以的,不就是因为她们有些本事,就是想让她们去铺子里嘛。
舅母那铺子,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总还是要挑挑的。你把袭人这边的处境给舅母一说,舅母肯定会答应的。”
宝玉心里一喜,忙笑着给黛玉作揖,“还是妹妹聪慧,我是拍马不能及的。”
黛玉看着他闹,只笑着道,“你便快去吧。”
宝玉也不给袭人说什么,向前快走几步,又停住脚步退回到黛玉身边。
“怎么了?”黛玉有些疑惑。
“我只是觉得,袭人毕竟伺候我一场,总是要给她个好归宿的。”宝玉压低声音解释。
黛玉愣愣听着,然后以袖口捂脸轻笑,“你以为我会怎么想?”
宝玉看着黛玉,一时也摇摇头拍拍脑袋,“是我急糊涂了,你如何会不知道我。”
宝玉再次急匆匆地离开后,黛玉回头看向在后面跟着的袭人,笑着道,“袭人姐姐,宝玉去替你给太太说去了。”
袭人离二人有些距离,便是没有听到刚刚两人的对话,此时听黛玉如此说,也是有些不解,“二爷去说什么?”
黛玉将事情给袭人说了,看她依旧愣神,便安慰她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因这事突然,不踏实,我院子里的几个婆子丫鬟们也是如此的。
只是这事情,总不是只能这样想的。咱们都是女子,以往想来也不过是都在后宅里待着,这宅子或大些或小些而已。所以总是觉得出了这个宅子,外面是那么的危险。
可是你看刘姥姥,你看茜雪,还有我那老师言泉,都是女子,在外面不也过的很好。你若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以后让父兄给你找个退路也是好的,可是,你也不能一上来,就走那个退路吧。”
袭人怔怔看着黛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能听懂黛玉说的话,可是这话的重量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这世间的那个女子,不都是只有这一条可以走吗?
如何这又只是个退路了?
若这是一个退路,那不就意味着。。。
袭人有点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眼前的黛玉一时有些陌生,这还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偷偷哭泣的那个小姑娘吗?
她忽然意识到,无论宝玉还是黛玉,都是在成长的,而她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还是把她们当做没有长大的公子小姐那样哄着。
可是自己的有些行为,在她们看来,是不是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就如当初,太太一眼看穿自己那样?
黛玉仔细看着袭人的反应,见她情绪还可以,便也放了心。
她笑了笑,也不去多说什么,她从不是个试图去改变别人思想的人,她只是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至于这个人能不能完全的理解,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