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仓库的卷帘门 “哗啦” 一声拉开,阳光带着浮尘涌了进来,照亮了满地的杂乱景象。刨花堆得像座小山,锯断的木板斜插在废料桶里,半截船桅横在门口,桅顶上还挂着不知谁落下的外卖围裙。道具组长老刘一脚踩在《武经总要》的复印稿上,对着手机大声抱怨:“什么?泡沫板涨价了?那东西能叫船吗?简直就是个澡盆!”
“刘师傅,您先听我说。” 苏明远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他正蹲在一堆木料前,把袖口卷到手肘,指尖捏着一块松木板闻了闻,说:“这木纹很细密,应该是樟木,可以防虫蛀。要是用榫卯结构搭船骨,再铺上薄竹篾当甲板……”
“苏老师!” 老刘抓狂地挥舞着卷尺,“您以为这是在故宫修太和殿呢?后天就要彩排了!”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响。实习道具师小赵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怀里抱着的木质斗舰模型滚到了苏明远脚边,那船头雕刻的狰狞兽首,缺了一只眼珠。
“没关系。” 苏明远捡起兽首,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颗黑曜石纽扣按进眼眶,“《考工记》里说‘兽目点睛,威仪自生’,这样反而增添了几分沧桑感。”
小赵盯着那独眼兽首,小声嘀咕:“这…… 这到底是赤壁水师的船还是海盗船啊?”
“苏老师!船漏水啦!” 阿浩的尖叫从仓库后院传来。大家赶紧跑过去,只见阿浩浑身湿透地站在 “楼船” 旁边,船底裂开了一道缝,水正 “咕嘟咕嘟” 地往外冒,原来这是老刘用废旧浴缸改的试验品。
苏明远俯身摸了摸裂缝,突然轻轻笑了:“以前曹军铁索连舟,将士们还能‘酾酒临江’,今天这一浴缸的水,有什么好怕的?” 他顺手拿起瓢舀水泼向空中,“大家看,这就是‘白露横江’!”
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正好淋了老刘一头。
“横江?我这简直是透心凉!” 老刘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拽过设计图,“按照您这个方案,三层楼船得用三吨木料,舞台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
苏明远的目光扫过仓库角落的废弃脚手架,眼睛突然一亮:“为什么不化实为虚呢?用竹架做骨架,盖上轻纱当船舷,挂上麻绳当缆绳 ——” 他扯过一截麻绳甩向空中,“‘桂棹兮兰桨’本来就不是实物,取它的意思就行!”
“那‘战旗’怎么办?” 小赵举起一张皱巴巴的红布,“打印店说‘赤壁’两个字太复杂,加急费要五百块!”
苏明远抽走红布铺在地上,咬开墨瓶盖,提笔蘸墨挥毫。笔在布上快速游走,老刘突然大声惨叫:“这是我上个月买的真丝被面!”
深夜,仓库里亮起了昏黄的吊灯。苏明远盘腿坐在半成品的船头,借着月光调整斗舰模型的角度。林婉儿弯着腰钻过脚手架,拎着食盒走过来:“李大经纪怕您饿死在船头,特意送来‘御膳’—— 韭菜盒子配豆汁儿。”
“豆汁?” 苏明远皱着眉舀了一勺,喉结动了两下,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东西…… 味道简直像泔水。”
“这可是老北京正宗的!” 林婉儿强忍着笑递过纸巾,“和你们庆朝的‘醴酪’比起来怎么样?”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耳朵尖微微发红:“庆朝宴饮,以雕胡饭、莼羹为珍贵,绝对没有这么……” 话还没说完,船身突然倾斜,阿浩从船尾探出头来啃着煎饼,油星子溅到了纱幔上:“苏老师,您说古人打仗的时候啃不啃驴肉火烧?”
“啪!” 老刘一巴掌拍在船板上:“小兔崽子!这纱幔是我拿蚊帐改的!”
在一片混乱中,苏明远默默地把豆汁倒进了盆栽。这时,李芳穿着高跟鞋 “噔噔” 地走进仓库。她看了眼像披麻戴孝一样的纱幔船,扶着额头长叹:“苏明远,你确定观众不会以为这是《白蛇传》的盗版?”
彩排前夜,苏明远独自留在仓库。月光透过纱幔洒在甲板上,手机音箱里传出江涛声。他脱下鞋袜,光着脚走上 “甲板”,指尖抚摸着粗糙的麻绳缆索。
恍惚间,掌心的触感变成了庆朝战船湿冷的缆绳。那时,夜星低垂,平野辽阔,他作为监军跟随水师南下,听见士兵在底舱哼唱:“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突然,船身剧烈摇晃 —— 不是记忆中的风浪,而是阿浩骑着平衡车撞上了船身。
“苏老师!我来送水纹灯…… 哎呦!” 平衡车碾过散落的木屑,阿浩一个漂移甩进了船底。他揉着屁股举起射灯:“按照您的要求,灯罩刻了云纹,但电工说电压不稳,可能会忽明忽暗……”
苏明远按下开关,暖黄色的光斑在纱幔上散开,就像碎金浮在波浪上。他轻声说:“这就是‘徘徊于斗牛之间’了。”
阿浩歪着头看着光斑:“要我说,这灯像我妈跳广场舞用的……”
公演当天,当三层纱幔楼船被推上舞台时,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声。
苏明远站在船头,袖中藏着那颗独眼兽首的黑曜石。暗场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庆朝战船的号角声与眼前虚幻的江涛声重叠在一起。水纹灯亮起的那一刻,林婉儿在侧幕看到 —— 他的影子投在纱幔上,简直就像身披铠甲的少年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