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坐在书院西厢房,铜炉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却驱不走逼人的寒气。他呵着气暖手,砚台里的墨汁已结了层薄冰,像极了庆朝老家后园的小池塘。
“先生,喝碗姜茶吧。” 书院杂役老周推门进来,粗瓷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苏明远的眼镜 —— 这副眼镜是林婉儿送的,说是 “防近视神器”,可他总觉得镜片上的反光像极了古代的照妖镜。
“劳烦老周了。” 苏明远接过茶碗,指尖触到碗沿的缺口,忽然想起白天在胡同口,一个小孩指着他的青衫喊 “古装剧叔叔”。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里面穿着现代秋衣,外面套着改良汉服,腰间还挂着李芳硬塞的充电宝,活像个古今混搭的布偶人。
案头摆着《韩愈文集》,书页间夹着半片枯黄的槐叶。他翻开《师说》,目光落在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一句上,忽然想起下午直播间里,有个中学生问:“苏先生,学八股文对高考有什么用?” 他当时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苏明远研好墨,铺开宣纸。笔尖悬在纸上三寸,却迟迟未落。他想起这几日的风波:黑粉头子被扒皮后,网上仍有质疑声,说他 “炒作”“博眼球”,甚至有人翻出他用算盘算账的视频,笑他 “跟不上时代”。
“跟不上时代吗?” 苏明远喃喃自语,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他忽然想起在庆朝时,自己第一次见到西洋钟表,那齿轮转动的声音曾让他惊叹不已。如今身处现代,他却成了别人眼中的 “古董”,这 irony(讽刺),倒比八股文的破题还巧妙。
“辨真伪、辨是非、辨本末……” 他轻声念着,笔下忽然流畅起来。仿《师说》体例,先破后立,先驳 “复古无用论”,再论文化传承之必要。写到 “辨本末” 时,他忽然停笔,想起许崇贤教授说的 “无用之用”,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 当年在太学,他可是最瞧不起 “无用之学” 的。
“先生,您写的这是啥?” 老周探过头来,看着满纸的 “之乎者也” 直挠头,“比我孙子的语文作业还难懂。”
苏明远笑道:“这是《辨惑论》,想跟世人辩一辩文化传承的道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掏出个小本本,上面记着现代网络热词,“老周,你说‘流量’‘网红’这些词,用古文怎么说?”
老周摸着下巴想了想:“大概是‘浮名’‘市人’之类的吧?”
“妙!” 苏明远一拍桌子,墨汁溅到袖口,“‘夫流量者,浮名也;网红者,市人也。’此句可入文!”
正写得入神,忽听得院外有人喊:“苏先生!苏先生!” 竟是李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赶来,高跟鞋上沾满泥雪,活像两根冰棍。
“我的祖宗!” 她推门进来,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小水珠,“您还有心思写古文?微博热搜都炸了!‘苏明远 酸腐’‘八股文 糟粕’,这帮黑子连‘之乎者也’都能骂!”
苏明远放下笔,给她倒了杯姜茶:“别急,先暖暖身子。某正写《辨惑论》,欲借韩昌黎之笔,破今世之惑。”
李芳翻了个白眼:“我的苏大状元,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看之乎者也啊!您就不能发个短视频,露两手书法,再配个热门 bGm?”
“bGm?” 苏明远挑眉,“可是‘背景音乐’?某前几日听《青花瓷》,倒觉得曲中‘天青色等烟雨’一句,与秦少游词有几分相通。”
李芳差点被姜茶呛到:“得,您这古今融合玩得挺溜啊!” 她忽然瞥见桌上的《辨惑论》,指着 “文化如长河,清浊并流” 一句,“这话好!要是改成‘文化像火锅,红白汤都得有’,绝对能上热搜!”
苏明远哑然失笑:“罢了罢了,某还是老老实实写古文吧。不过 ——”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纸上写下 “火锅论” 三字,“若以火锅喻文化,倒也有趣。古人煮茶,今人涮肉,形式不同,皆为果腹暖心。”
李芳眼睛一亮:“这比喻好!要不咱做个‘古风火锅局’直播?您穿汉服涮毛肚,再即兴写幅‘大快朵颐’的书法!”
“不可不可!” 苏明远连连摆手,“某曾见《山家清供》中记‘拨霞供’,乃古人涮肉之法。若直播古法涮肉,倒可一试。”
两人正说得热闹,忽听得 “咔嚓” 一声,窗户纸被风吹破个洞,雪粒子直往屋里钻。老周忙去堵窗户,苏明远看着桌上被风吹乱的稿纸,忽然想起庆朝老家的书房 —— 每到冬夜,也是这般风雪交加,父亲总会在炉边给他讲《史记》故事。
夜至子时,《辨惑论》终于脱稿。苏明远站起身,活动酸痛的肩膀,忽然看见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像极了古代的窗棂雕花。他呵了口气,冰花上出现个模糊的人形,竟与庆朝铜镜里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先生,您看这‘珍珠’喻体……” 老周指着末端 “吾愿做河中的石头,任水冲刷,只愿磨出更多圆润的珍珠”,“河里的石头能磨珍珠?我咋听说珍珠是贝壳里长的?”
苏明远一愣,随即大笑:“老周啊,此乃比喻耳!若较真,某这‘铁盒传音器’(手机)不也违背常理?” 他忽然想起林婉儿教他用微信时,他把 “发语音” 称为 “传声入盒”,闹了不少笑话。原来,古今差异如隔河,而他愿做那架桥的石头。
李芳凑过来看文章,忽然指着 “辨是非” 部分:“您看这儿,‘今人笑古人束发为冠,古人亦当笑今人短发染彩’—— 这话会不会太得罪人了?”
苏明远摇摇头:“某非笑今人,乃欲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耳。昔年某见洋人穿燕尾服,亦觉新奇,今却知那也是一种文化。” 他顿了顿,想起陈浩然的 “电音古风”,不禁摇头,“怕的不是差异,是唯我独尊。”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苏明远终于搁笔。他看着案头的《辨惑论》,纸页上的墨痕已干,却仍有淡淡墨香。想起昨晚写至 “辨本末” 时,笔尖忽然断裂,露出里面的现代塑料笔芯 —— 这杆毛笔是李芳买的 “古今结合款”,笔杆是紫檀木,笔芯却是人造狼毫。
“先生,该用早膳了。” 老周端来小米粥和咸菜,“您昨夜写了一宿,快补补身子。”
苏明远刚拿起筷子,忽听得院外传来 “哗啦” 一声 —— 有人翻墙进来了!他下意识抄起镇纸(那块刻着 “耕读传家” 的老砖),却见翻墙者竟是林婉儿,头上还沾着几片雪花。
“婉儿?” 他忙放下镇纸,“这么大雪,你怎么来了?”
林婉儿跺着脚抖落雪花,从怀里掏出个暖手炉:“给你送这个!昨晚听说你在写文章,我特意让厨房煨了碳火。” 她一眼瞥见桌上的《辨惑论》,“这是你写的?我帮你翻译成现代文吧,保证让网友们都看懂!”
苏明远刚要开口,忽然看见暖手炉上刻着 “宜室宜家” 四个字,正是他前日送她的缠花发簪同款纹样。他心中一暖,忽然想起《辨惑论》里的话:“情之所至,古今同也。” 原来,无论写文章还是谈恋爱,真心总是相通的。
三人围炉喝粥时,苏明远望着窗外的晨光,忽然看见院角的梅树冒出了花苞。他想起《辨惑论》的结尾:“愿俟来年春至,河冰开化,珍珠自现。” 也许,所有的误解与质疑,都会在时光的冲刷下,显出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