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气氛,在方才那场精彩绝伦的切磋之后,达到了顶点,又随着时间推移,缓缓沉淀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太史慈忽然站起身,端起酒盏,先向主位的孔融深深一揖。
“大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
“慈奉母亲之命,前来北海,助大人解围。”
“幸不辱命,贼寇退散,都昌城安然无恙。”
“如今危机已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又落回孔融身上。
“扬州刺史刘繇,与慈乃同郡同乡,素有交情。”
“此前曾数次修书,邀慈前往相助。”
“慈不敢不应。”
“今日特向大人辞行,望大人恩准。”
孔融闻言,放下手中的酒盏,脸上露出几分怅然,却也带着理解。
他起身,亲自为太史慈斟满一杯酒,双手递过。
“子义来去,坦荡磊落,真君子之风也。”
“融受子义突围解困之大恩,尚未图报,又岂敢强留。”
“唯有此杯薄酒,聊表谢意,为子义壮行!”
“请满饮此杯!”
刘备、关羽、张飞、赵云四人也纷纷起身,举杯相敬。
太史慈双手接过酒盏,目光中带着感激。
“多谢府君!多谢玄德公!多谢诸位将军!”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丝毫迟疑。
众人亦饮尽杯中酒。
孔融放下酒杯,扬声喊道。
“来人!取黄金五百两来!”
很快,便有仆役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前。
孔融指着那黄澄澄的金子,对太史慈道。
“子义,此乃融一点心意,聊作酬谢,万望收下。”
太史慈见状,连忙后退一步,摆手推辞。
“府君万万不可!”
他神色郑重,语气坚决。
“慈之老母,在北海多年,屡蒙府君照拂,恩深义重。”
“慈此来,乃为报恩,岂敢再受钱财!”
“府君厚爱,慈心领了!”
“诸位,就此别过,不必远送!”
说完,他对着众人再次抱拳一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府衙外走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孔融与刘备等人想要挽留,却已来不及。
众人只得快步跟到府衙门前,目送着太史慈翻身上马,矫健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南门方向。
秋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
府衙门前,只剩下孔融、刘备、关羽、张飞、赵云五人,以及几名站哨的仆役。
孔融望着太史慈离去的方向,轻叹一声,似有惋惜。
刘备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孔融。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的街道传来,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骑快马,正朝着府衙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依稀能看出穿的是绫罗绸缎,似乎是个富贵人家的打扮。
然而,那华丽的衣衫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沾满了风尘。
马上之人脸上亦是灰扑扑的,神色焦急而疲惫,显然是经过了长途的奔波。
几人站在府衙门口,静静地等待着那匹马靠近。
马蹄声在府衙门前戛然而止。
马上那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翻身下马,动作略显狼狈。
他站定身形,顾不得整理仪容,便快步冲到孔融等人面前。
此人气息急促,脸上混合着疲惫、焦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居中的孔融身上,深施一礼。
“在下糜竺,字子仲,自徐州而来!”
“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孔府君!”
他的口音是徐州一带的,听起来并无异常。
众人目光都汇聚到孔融身上。
孔融打量了糜竺几眼,见他虽然狼狈,但气度不凡,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
“原来是子仲先生,快请随我入内说话。”
孔融引着众人,重新回到了府衙厅堂。
刚一落座,还未等仆役奉上茶水。
那糜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孔融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
“府君!求求您,救救我徐州吧!”
孔融与刘备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惊色。
两人连忙上前,合力将糜竺搀扶起来。
“子仲先生,有话慢慢说,切莫着急!”
“徐州究竟发生了何事?”
糜竺被扶起,仍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哭诉道。
“曹操……曹操亲率大军,悍然入侵我徐州!”
“其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前几日,曹军攻破东海郡……”
说到此处,糜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恐惧。
“他……他竟下令……将东海……屠城了啊!”
“呜呜呜……我东海十数万百姓……无一……无一生还啊!”
什么?!
屠城?!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厅堂之内。
赵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遍体生寒。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糜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战争他经历过,杀戮他也见过,但将一整座城池的百姓,无论老幼,尽数屠戮……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刘备听闻此言,勃然大怒。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胸臆,却又无处发泄。
他猛地转身,右手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木质几案上!
“咔嚓!”
厚实的案几一角,竟被他生生拍断!
“曹贼!安敢如此丧心病狂!”
刘备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关羽原本微眯的丹凤眼倏然睁开,眼中寒光迸射,怒意凛然,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张飞更是暴跳如雷,“哇呀呀呀”怪叫起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指向门外,对着刘备急吼吼地说道。
“大哥!这还等什么!”
“俺老张现在就去,定要将那曹贼碎尸万段,为徐州屈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压抑与狂暴。
孔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但相比于刘备三兄弟的激动,他显得更为冷静。
他抬手示意张飞稍安勿躁。
“三将军息怒。”
“曹孟德此番行事如此酷烈,只怕……事出有因。”
张飞一听这话,更是不忿,瞪着环眼,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屠城灭地,此等伤天害理之举,他能有甚么狗屁道理!”
孔融并未动怒,只是缓缓说道。
“三将军莫急,待我问个清楚。”
他转向糜竺,语气温和却带着探寻。
“子仲先生,融曾有所耳闻,说今年曹操兴兵攻打徐州,乃是因为令主陶恭祖部下,杀害了其父曹嵩。”
“曹操此举,乃是为父报仇,可有此事?”
糜竺闻言,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急切与愤慨。
“非也!非也!绝无此事!”
“曹操之父曹嵩,乃是年迈体衰,于途中突发疾病而亡!”
“曹操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假借报父仇之名,行吞并徐州之实,更做出屠城这等灭绝人性的恶行!”
“究竟是何缘由,竟要让我徐州百万生灵,遭此滔天大祸啊!”
糜竺越说越激动,再次泣不成声。
孔融听完糜竺的辩解,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决然之色。
“我与陶恭祖相交莫逆,情同手足。”
“如今他有难,徐州百姓遭劫,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刘备,语气恳切。
“玄德公乃汉室宗亲,仁义之名,天下皆知。”
“如今曹操残害百姓,倚强凌弱,暴虐无道。”
“公何不与融一道,兴仁义之师,共往徐州,救百姓于水火?”
刘备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并非不愿,只是……
“文举公高义,备万分钦佩。”
“只是,备并非推辞,实乃兵微将寡,麾下不过三千之众,长途跋涉,恐难有作为啊。”
孔融正色道。
“融欲救陶恭祖,固然有昔日旧谊,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天下大义!”
“玄德公难道就没有一颗行侠仗义之心吗?”
刘备听孔融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心中再无犹豫。
他挺直身躯,朗声道。
“既如此,备敢不从命!”
“只是兵力确实不足,还请文举公先行一步。”
“容备即刻前往广宗,向公孙伯圭借三五千人马。”
“待借得兵马,备必随后赶到,与公会合!”
孔融闻言,点了点头。
“好!玄德公快去快回,切勿失信!”
刘备神色肃然,郑重道。
“文举公将刘备看作何等人了?”
“圣人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刘备此去,无论借得兵马与否,都必然亲至徐州,绝不食言!”
孔融见刘备说得恳切,心中大定,当即应允。
他立刻吩咐糜竺。
“子仲先生,你且速回徐州报信,言我与玄德公不日即至,让陶使君务必坚守!”
糜竺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叩谢,领命而去。
孔融也不再耽搁,立刻开始召集部下,收拾行装,准备即刻启程,发兵徐州。
(第七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