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皇宫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巡夜禁军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
御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大雍朝的皇帝,年近不惑,正值壮年,此刻却眉头紧锁,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前朝水利工程的争议,边关将领的异动,还有几位老臣倚老卖老的聒噪……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烦意乱。
而这几日,后宫也不太平。
先是许才人被打入冷宫,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又出了个“赝品端砚”案,还牵扯到他刚刚提拔起来的苏贵人……
皇帝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头疼。他并不喜欢处理这些后宫的阴私之事,在他看来,这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既无聊又浪费时间。但身为皇帝,他又不得不去面对和平衡。
“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御前大太监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劝道。
皇帝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奏折上。
梁九功见状,也不敢再多劝,只是默默地给皇上换了杯热茶。他伺候皇上多年,最是了解皇上的脾气。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就是少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慈宁宫的周嬷嬷来了,说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说话。”
“母后?” 皇帝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奏折,“这么晚了,母后找朕何事?”
“周嬷嬷说,太后娘娘有些睡不着,想跟您……聊聊家常。”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朕也有些日子没去给母后请安了。摆驾慈宁宫。”
……
慈宁宫内,灯火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太后娘娘穿着一身素色的寝衣,斜倚在暖炕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慢慢地捻着,神情看起来有些倦怠,但眼神却依旧清明。
看到皇上进来,太后脸上露出了笑容:“皇帝来了?这么晚了,还让你跑一趟。”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皇上上前行礼,在太后身边的锦墩上坐下,“听闻母后睡不着,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利?”
“人老了,觉就少了。” 太后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宫女给皇上上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心里有点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
皇上知道,母后这是有心事了。
“母后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跟儿臣说。” 皇上语气温和。他对这位母后,还是十分敬重的。
太后看着儿子,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和洞察:
“皇帝啊,哀家知道,你日理万机,国事繁忙。但这后宫……也是你江山社稷的一部分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后宫若是安宁了,你处理前朝的事,也能更省心不是?”
皇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母后这是……话里有话啊。
“母后教训的是。” 他恭敬地应道,“儿臣……会多加留意的。”
“留意?” 太后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佛珠,看着皇上,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哀家看你,不是留意得不够,而是……有时候,太过放纵,也太过……轻信了。”
“母后此话怎讲?” 皇上心里一凛。
“就拿最近那个苏贵人的事来说吧。” 太后缓缓开口,“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个‘赝品端砚’案?那方砚台,哀家也见过,确实是件好东西。怎么就……到了御书房,就成了假的了?”
“这批文房,是尚宫局负责查验封装的吧?最后经手的人,是那个苏贵人?”
“回母后,是。” 皇上答道,“儿臣已经下令,给她三天时间自证清白。若查不出个所以然,定不轻饶。”
“三天?” 太后冷笑一声,“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贵人,人生地不熟的,让她三天之内去查这种泼天的大案?皇帝啊,你这是……想让她查呢?还是……想让她死呢?”
皇上被母后这话说得有些尴尬,沉默不语。他确实……对苏锦屏起了杀心。那个失踪的太监,让他觉得这事儿水太深,牵扯太广,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处理掉苏锦屏这个“办事不利”的,也好给各方一个交代。
“哀家知道,你嫌后宫这些女人麻烦,斗来斗去的,让你心烦。” 太后看着儿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可是皇帝啊,这后宫,从来就不是个清净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人性,也是……权力的必然。”
“你以为,你把那个苏贵人处置了,这事儿就完了?那些在背后搞鬼的人,就会收手了?不会的。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因为她们知道,可以用这种栽赃陷害的法子,轻易地除掉自己的眼中钉,而你这个皇帝……也乐得省事,不会深究。”
太后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哀家也是从媳妇熬成婆,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了。这些阴私伎俩,哀家见得多了。什么‘冲撞邪祟’,什么‘厌胜诅咒’,什么‘御前失仪’……说白了,还不都是那些女人为了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想出来的害人法子?”
“上次许才人那事儿,哀家就觉得蹊跷。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显露异象’了?说是香料药物冲突……哼,这里面要是没点猫腻,哀家把这串佛珠给吞了!”
皇上听着母后的话,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母后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事,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个苏贵人,” 太后继续说道,“哀家虽然跟她接触不多,但上次寿宴,她献上的那份光影灯,确实是用了心思,也颇有新意。哀家看得出来,那是个聪明的丫头,也是个……有几分骨气的丫头。若非被人逼到绝境,她断然不会在御前如此失态(指上次苏锦屏“自请彻查”的举动)。”
“哀家不相信,一个能做出那般精巧寿礼、又能想出‘师法自然’那等说辞的女子,会蠢到用劣质赝品去欺瞒君上。这根本不合情理。”
太后看着皇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皇帝,哀家知道你心烦,也知道你想尽快平息事端。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你若是真的只是因为‘办事不利’就重罚了苏贵人,那只会让后宫那些真正心怀叵测的人更加得意忘形!她们会觉得,可以用这种手段,肆无忌惮地排除异己!长此以往,这后宫还有何公道可言?还有何规矩可守?!”
“到时候,人人自危,互相倾轧,这后宫……就真的要变成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了!你这个皇帝,还怎么安心治理天下?!”
太后这番话,说得是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她没有直接要求皇上赦免苏锦屏,也没有指名道姓地说谁是幕后黑手。但她却从“维护宫规”、“整肃后宫”、“帝王心术”的高度,点醒了皇上!
皇上听完母后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他知道,母后说得对。
他最近确实……有些急躁了。因为前朝的烦心事,让他对后宫这些争斗更加不耐烦,总想着快刀斩乱麻,息事宁人。却忽略了,这种息事宁人,可能会助长歪风邪气,让后宫更加混乱。
而且……母后说得也对,那个苏贵人,确实不像是个会做蠢事的人。她之前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怎么会突然就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难道……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皇上终于开口,语气比刚才郑重了许多,“此事……儿臣会再仔细斟酌。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嗯,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 太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哀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了。这后宫,终究还是你的后宫。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她顿了顿,又像是随意地提起:“说起来……哀家前几日听皇后说,那个苏贵人,似乎对宫里的杂务管理,也颇有见地?还给崔嬷嬷提了些建议?”
“哦?确有此事?” 皇上有些意外。他还不知道苏锦屏在尚宫局那边“兼职”的事情。
“是啊。” 太后笑了笑,“崔嬷嬷跟哀家说,那丫头虽然年轻,但脑子活泛,想出来的法子,倒也新鲜管用。尚宫局那些老大难的麻烦,让她这么一拾掇,倒也清爽了不少。”
她这是在……不着痕迹地,替苏锦屏说好话,增加她在皇上心中的“价值分”啊!
皇上听了,对苏锦屏的好奇心又多了几分。一个能做出光影灯,能吹奏奇特乐器,还会管理宫务的才人……哦不,是贵人,这确实……有点意思。
“哀家年纪大了,眼神也不济了。” 太后拿起旁边苏锦屏每日送来的“安神益智羹”,用小银勺慢慢地搅动着,语气悠然,“这宫里啊,就需要些像苏贵人这样,心思活络、又肯用心办事的年轻人。否则,死气沉沉的,有什么意思?”
她尝了一口甜羹,满意地点点头:“嗯,这羹的味道,倒是越发醇厚了。看来,那丫头……确实是用心了。”
皇上看着母后那副样子,心里若有所思。
母后这是……铁了心要保那个苏贵人了?
还是说……她也看出了什么别的门道?
……
从慈宁宫出来,皇上的心情,比去的时候要轻松了不少,但也……复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