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那双细长的眼睛,像钩子似的,在屋里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苏锦屏脚边那个针线笸箩上,里面那几个颜色稍微鲜亮点的小布包(虽然是旧布做的,但经过苏锦屏的搭配,看着比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显眼多了)显得格外“可疑”。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心想:小蹄子,让你前几天跟我装可怜,背地里偷偷摸摸搞这些玩意儿,还换了不少好处吧?看我今天不给你捅出来!
“苏才人,” 刘安故意提高了声音,确保院子里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也能听见,
“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了。这宫里规矩大,丢了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得查清楚不是?您这儿……平时都捣鼓些什么呢?让咱家也开开眼?”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作势就要去翻那个针线笸箩。
小翠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想去护住笸箩,却被苏锦屏暗中拉了一下胳膊。
苏锦屏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慌张,也不愤怒,只是淡淡地看着刘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刘公公要查,自然是要配合的。只是不知,公公是奉了哪位主子的命?可有搜查的凭证?”
她这话问得不卑不亢。
后宫搜查,可不是随便哪个太监都能做的,要么得有皇上、皇后或者掌管宫务的高位妃嫔的旨意,要么就得有内务府总管或者敬事房掌印太监的手令。
刘安一个小小的内务处管事,哪来的权力搜查嫔妃的住处?
刘安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病怏怏的小才人居然还懂这个规矩!
他确实没有手令,就是听说了点风声,心里不平衡,加上可能收了某些人的暗示,想来敲打敲打苏锦屏,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证据”,好去上面邀功或者敲诈一笔。
“咱家……咱家自然是奉了上面的意思!” 刘安眼珠子一转,含糊其辞道,“苏才人是信不过咱家?还是说……心里有鬼,怕咱家查出什么来?”
他开始耍无赖,倒打一耙。
苏锦屏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为难:“公公言重了。才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没什么怕查的。只是……这宫里的规矩……”
她欲言又止,好像很害怕,但又不得不坚持原则的样子。
刘安看她这样,心里更得意了,觉得她就是外强中干,吓唬一下就怂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刘安嘿嘿一笑,又想去动那笸箩,“咱家也就是看看,看看就走,不会为难才人的。”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笸箩的时候,苏锦屏忽然往后退了一小步,同时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坚决:
“刘公公!您若没有凭证,恕才人不能让您搜查!这不合规矩!若是传出去,不仅才人担待不起,怕是……公公您也难辞其咎!”
她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子里那两个小太监听清楚。
那两个小太监本来只是跟着刘安来撑场面的,听到苏锦屏这话,又看看刘安明显有点心虚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私自搜查嫔妃住处,这罪名可不小,万一真闹大了,他们这些当跟班的也跑不了!
刘安被苏锦屏这么一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想骂人,但又有点投鼠忌器。
他确实没凭证,要是这苏才人真犟起来,闹到上面去,他还真不好收场。
“你……” 刘安指着苏锦屏,气得手指都抖了。
苏锦屏却像是没看到他的愤怒,反而微微侧过身,露出了放在床头的一个小包裹,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暗示”:
“公公若只是想看看……才人最近做了些什么打发时间,那倒也无妨。” 她说着,走过去,拿起那个小包裹,慢慢打开。
包裹里露出来的,不是那些可能引人怀疑的发带或者针插,而是——几双做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的……鞋垫!
鞋垫是用她们能找到的最厚的粗布做的,为了结实耐用,苏锦屏还特意用纳鞋底的那种针法(原主记忆里残留的),一针一线纳得很密实。
有的鞋垫上面,她还用颜色稍微深一点的粗线,绣了几个极其简单的、寓意平安福气的花纹,比如“回”字纹或者简单的云纹。
这些鞋垫,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做工精良,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用了功夫的。
“才人闲来无事,就……就做了几双鞋垫。” 苏锦屏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好像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太寒酸拿不出手,“想着……天冷了,宫里当差的公公们也辛苦,若是……若是有相熟的公公不嫌弃,倒是可以……”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
这是在示好,也是在“解释”自己平时在捣鼓什么——就是做点这种不值钱、但很实用的小东西,想跟下面的人拉拉关系,改善一下处境而已。
刘安看着那几双厚实暖和的鞋垫,愣住了。
他本来以为能搜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或者至少是那些新奇的发带、荷包什么的,可以坐实苏锦屏“私下交易”、“来路不明”的罪名。
结果……就这?几双破布鞋垫?
这玩意儿,别说拿去邀功了,就算扔在地上都没人捡!而且,人家还说了,是想送给当差公公的……他要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他故意刁难、连这点小人情都不让送了!
刘安感觉自己憋足了劲儿打出来的一拳,结果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还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苏锦屏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憋屈得要死,却又发作不出来。
“哼!原来……就是在做这个。” 刘安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努力想找回点场子,“苏才人倒是……心灵手巧。”
“公公谬赞了。” 苏锦屏赶紧低下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就是些粗笨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刘安看着她那“伏低做小”的样子,再看看那几双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的鞋垫,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反而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行了!既然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咱家也就放心了!” 他强撑着面子,挥了挥手,“都仔细点!别给主子们添麻烦!”
说完,他狠狠瞪了苏锦屏一眼,好像在说“算你走运”,然后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那两个跟班的小太监也赶紧跟上,走的时候,还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这位刘公公,好像也有点外强中干啊……
看着刘安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小翠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奴婢了!主子,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双鞋垫就把他打发了!”
苏锦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到门口,看着刘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缓缓说道:“打发?没那么容易。”
“啊?主子,他不是走了吗?”
“人是走了,但他心里的疑虑和怨气可没走。” 苏锦屏转过身,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而且,他今天来这么一出,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 小翠不解。
“对。” 苏锦屏拿起一双纳好的鞋垫,掂量了一下,“他不是怀疑我们‘手脚不干净’、‘捣鼓来路不明的东西’吗?那我们就……坐实了这个‘名声’,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
她看着小翠,眼睛亮晶晶的:“小翠,你说……如果宫里传出消息,说流云轩的苏才人,感念宫人辛苦,亲手做了些厚实暖和的鞋垫,想送给那些冬天还在外面奔波当差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但是又怕逾矩,不敢声张……你猜,会怎么样?”
小翠想了想,眼睛也亮了起来:“主子!您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些鞋垫送出去?这样一来,大家不就知道您是在做好事,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了?”
“不止。” 苏锦屏笑了笑,“送鞋垫是其次。重要的是,把这个‘名声’传出去。让别人知道,我苏锦屏,不是个只会自怨自艾的软柿子,也不是个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小人。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善意,争取生存。”
“更重要的是,” 苏锦屏拿起另一双鞋垫,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刘安今天来搜查,碰了一鼻子灰。如果我们再把‘送鞋垫’这个消息传出去,你猜……别人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心胸狭窄,故意刁难一个只想做点好事的可怜才人?”
捧杀!还要诛心!
小翠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兴奋地拍手:“主子!您这招太高了!这样一来,不仅洗刷了咱们的嫌疑,还能让那个刘安吃个哑巴亏!看他还敢不敢随便来找茬!”
“嗯。” 苏锦屏点点头,“所以,接下来,我们不仅要做鞋垫,还要多做点。然后,想办法,把这些鞋垫,还有这个‘故事’,通过小禄子和小林子他们,悄悄地传出去。”
她要把刘安这次失败的刁难,变成自己塑造形象、争取同情、甚至反过来打压对手的武器!
危机,有时候,只要应对得当,就能变成转机。
刘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今天气势汹汹的上门搜查,不仅什么都没捞到,反而给自己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还顺便帮苏锦屏“宣传”了一把。
苏锦屏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情却前所未有地舒畅。
这宫斗,果然有意思。
见招拆招,还能顺便给对手挖个坑,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