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五这天,天色格外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北风也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残雪败叶,呜呜作响,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流云轩里,气氛也有些压抑。
小翠一大早就按照苏锦屏的吩咐,揣着那个“芦月小憩”坐垫,顶着寒风去了汀兰水榭附近。
苏锦屏则一个人待在屋里,一边慢慢地喝着热粥,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不知道许妙音的计划会在什么时候发动,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
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见招拆招。
小翠去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又有些忐忑。
“主子,奴婢……奴婢碰上了!” 她小声对苏锦屏说,“奴婢在汀兰水榭侧门附近等了一会儿,正好碰到安美人身边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出来倒水。奴婢就赶紧上去,把坐垫交给她了,也说了是您的一片心意。”
“她收下了?” 苏锦屏问。
“收下了!” 小翠点头,“她好像有点意外,但还是接过去了,说……说会代为转达。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拿了东西就赶紧回去了。”
苏锦屏点点头。送到了就好。
至于安美人看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这步棋,算是落下去了,能不能起作用,得看天意,也得看……安美人自己的心思。
这边刚放下心,那边,真正的风暴,终于来了。
大概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宫里传开了消息——尚宫局掌事崔嬷嬷,今天要亲自带人巡查各宫苑库房、针线房、以及内务府各处!
这个消息本身不算太意外,初一十五巡查是惯例。
但这次,似乎格外严格。
听说崔嬷嬷一大早就从尚宫局出来了,脸色铁青,眼神锐利,所到之处,稍有不合规矩或者卫生不达标的,轻则训斥,重则直接上报处罚,搞得下面各处当差的宫女太监们都人心惶惶。
“来了。” 苏锦屏听到小林子悄悄跑来传递的这个消息时,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靴子终于要落地了。
她让小林子赶紧回去当值,免得被人发现。自己则和小翠待在屋里,静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崔嬷嬷巡查的重点是库房和内务府,小邓子就在那里。许妙音的计策,应该就会在那里发动。
……
内务府,靠近库房的一个小院子里。
气氛比流云轩还要紧张百倍。
小邓子从早上开始就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脸色白得像纸。他几次想找借口溜走,但都被秋纹提前安插在附近“看管”他的一个小太监给拦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砧板上的肉,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按照秋纹姑姑交代的,“演”好这出戏了。那个淬了毒的荷包,此刻就像一块烙铁,藏在他贴身的衣物里,烫得他心惊肉跳。
终于,在一片“崔嬷嬷来了!”的低呼声中,一个身穿深色掌事宫女服饰、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嬷嬷,带着几个尚宫局的女官和太监,出现在了院门口。
正是崔嬷嬷。
崔嬷嬷目光如电,在院子里扫视一圈,所有人都赶紧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库房重地,尔等当差,务必尽心!若有丝毫懈怠、疏忽,定不轻饶!” 崔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让人心头发颤。
“是!嬷嬷!” 众人赶紧应声。
崔嬷嬷也不多话,直接迈步就往库房里走,开始一丝不苟地检查起来。账目,存货,防火防潮措施……她看得极细,问得也极严。几个负责的小管事被她问得冷汗直流。
小邓子跟在后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强迫自己按照秋纹教的,表现得稍微有点紧张,但又不能太明显,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就在崔嬷嬷快要检查完库房,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小邓子大概是太过紧张,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手里的一个小账本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这个小小的失误,立刻引起了崔嬷嬷的注意。
她锐利的目光扫向小邓子,皱起了眉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奴才……奴才该死!” 小邓子吓得赶紧跪下磕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崔嬷嬷看着他那副过度紧张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抬起头来!”
小邓子不敢不从,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他藏在怀里那个荷包的一角,不小心从衣襟里露了出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眼尖的崔嬷嬷捕捉到了!
“你身上藏了什么?拿出来!” 崔嬷嬷厉声喝道。
小邓子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那里。
“咱家让你拿出来!听到没有!” 旁边一个尚宫局的太监也跟着呵斥。
小邓子浑身哆嗦着,万般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粗布拼接、绣着土黄色“类龙纹”的荷包!
荷包一拿出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崔嬷嬷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几步走上前,一把夺过荷包,拿到眼前仔细一看,脸色变得铁青!
“大胆奴才!” 崔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怒,“这荷包是哪来的?!上面绣的是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那土黄的颜色,那似龙非龙的图案……在崔嬷嬷这种掌管宫规礼仪的老人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僭越!是找死!
小邓子被崔嬷嬷的怒火吓得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拼命磕头:“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啊!”
“说!这东西到底从哪来的?!” 崔嬷嬷厉声逼问,眼神像是要吃人。
小邓子知道,该自己“表演”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早就背好的说辞,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
“回……回嬷嬷……这……这是奴才……前些日子……大概是月初那会儿……在库房后门……偷偷……偷偷跟流云轩的小翠……买的……”
流云轩?小翠?
崔嬷嬷眉头一拧。她对流云轩那个苏才人有点印象,好像就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师法自然”的那位?
“买的?接着说!” 崔嬷嬷追问。
“奴才……奴才看她做的针线活样子新奇……就……就花了三钱银子……买了这么个荷包……” 小邓子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崔嬷嬷的脸色,“奴才……奴才就是图个好玩……真不知道……不知道上面绣的是什么犯忌讳的东西啊!求嬷嬷明察!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还把责任往“不知情”上推。
物证(带僭越图案的荷包)有了,人证(小邓子)也有了,证词(购买时间、地点、人物、金额)听起来也挺“详细”。
崔嬷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僭越!这可是宫里的大罪!
一个小小才人,竟敢指使宫女私下贩卖带有疑似龙纹图案的荷包?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意图诅咒或者行什么巫蛊之事?
崔嬷嬷不敢怠慢,立刻下令:“来人!把这个狗胆包天的奴才给我看起来!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跟他接触!”
然后,她转向身边的人,语气冰冷地下令:“去!把流云轩的苏才人,还有她那个叫小翠的宫女,立刻给我传来!咱家要亲自审问!”
命令一下,立刻就有两个太监领命而去。
院子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一场由许妙音精心策划、秋纹具体实施的毒计,终于图穷匕见!
淬满了剧毒的刀,已经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朝着流云轩那个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才人,狠狠地劈下去了!